故宋帆影
作者:正邱 | 分类:历史 | 字数:103.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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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广州遇险 南海大胜蒲家船
张镝于正月初五与刘石坚在泉州分道,随即率船南下。
根据黎升的建议,船队先往广州补充淡水,暂做休整,而后直下南洋,预计在广州停留两日。
泉州到广州与庆元到泉州距离大致相当,沿着海岸走水路十日便至。
上岸不到一天,就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或许对于张镝这件事无足轻重,但对于黎升而言,这件事比天还大。他的儿子黎宝找不到了。眼看船要开了,人却没了影。
张镝遣人四处去找,直到下午,终于有人报称,人已找到了,叶承把黎宝带回来了。黎升等人才松一口气,但却看到叶承急冲冲进来,衣衫也被扯破了,门外还有『乱』糟糟的喧嚷声音。张镝处变不惊,先坐定了,让叶承将来龙去脉说来。
事情的缘起,还是那黎宝惹出来的,原来这不安分的家伙好不容易安定了两个月,心中早就浮动,只因他爹看的紧,没得空子去浪『荡』。这日船到广州,趁着他爹解手的功夫就溜了出去,原先就在四近瞎逛,后来到了一处地方,外头看去像个饭店,里头却不卖酒饭,而是排了十几张桌子,一些人东一堆西一群的聚着吆五喝六,正是在赌博。黎宝在旁看了半晌,实在心痒难受,『摸』遍全身,只有他父亲从南洋带回的一个玉坠子值些钱,便压上去抵个十两白银。
初时还赢了几局,兴致大起,浑不知这是赌庄的惯计,正要引诱他这样的嫩鸡上当。果然不一会儿便连本钱也输得净光,庄家却“好心”借他钱再来,旁边也有人怂恿他玩两盘大的翻本。直到输了有一百多银子,做庄的看看火候到了,才要他拿钱,黎宝无法,人被扣留下来,只得说了地址让赌庄的人去找他老子。
那赌庄跑腿的到了港口,先遇到了叶承一伙正在帮忙找人。船上人虽不待见黎宝,但叶承与黎宝年龄相仿,关系却还算过得去。那跑腿的来问路,被他听说了这件事,就直接奔到赌庄领人,可惜带的钱不够,赌庄里的不让走。叶承等人是少年脾『性』,与赌窝里的人推搡起来,十几个人乘『乱』把黎宝抢了出来,但刚跑回船上,赌庄的人已经跟到了。
张镝出了舱,只见几十个人闹哄哄地在船下吵,想冲上船来,却被船员们挡着,互不相让。见舱中出来一群人,貌似是管事的,船下的闹事者稍静了一点,齐齐向上看来。张镝打手势尽力压下吵闹,大声说道:“我是这里管事的,各位是否有什么误会,可向我说来!”
对面一个瘦猴似的猥琐男子,指着躲在人群后边的黎宝,尖声叫道:“是那夭寿仔!不仅欠钱不还,还引来凶徒殴伤人命,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张镝等人向前看去,不知何时这群闹事者竟抬了一个人出来,躺在门板上不知死活。叶承赶忙辩白,当时只是抢了人,绝对没有致人死伤。
张镝自然相信叶承的话,很明显对方是来讹人的,那所谓被打死的人,要么是人装的,要么就是那里捡来的死尸。装是不好装,多半就是倒伏在哪里无人收的死人,城中青皮恶棍惯有做这等营生来诈钱的。于是冷下脸喝到:“你这厮擅开赌局,引诱良家子弟。休来这里诬赖好人,速速散去,不与你们追究!”
“莫要抵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须知我等不是好欺负的,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广州蒲家!”
黎升听到此,脸『色』大变,附耳到张镝边上说了些什么,张镝也不禁皱了皱眉。常在海上走,自然听说过纵横闽广的蒲家,其中最有名的要数担任提举泉州市舶司的蒲寿庚,他本就是大海商出身,更利用官职之便,垄断东南海域香料贸易三十年,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其兄蒲寿晟亦有官职,时任梅州知州。泉州蒲氏原为西域大食人,后到广州经营海贸,到蒲寿庚的父辈时举家迁往泉州。留在广州的是其支系,仍与泉州蒲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历来掌控广州沿海贸易,甚至有人说,广州港口里的千舳万舻,近半是蒲家产业。
那瘦猴抬出蒲家的大旗,固然有唬人的成分,但保不齐与闵广蒲家真有点瓜葛,张镝虽不怕他,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想惹出太大麻烦。于是略缓和点语气,说道:“既是我的人欠的债,我替他还了就是,何必吵闹!”
瘦猴看张镝口气变缓,以为他怕了,顿时得意,叫道:“赔银五千两,这事便算了,否则送官究治,要你偿命!”
此时银子价昂,一两可换铜钱二三贯,那瘦猴开口就是五千两,至少要上万贯,显然是漫天要价。
张镝强忍怒意,回道:“予你五百贯,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
但那瘦猴却不依不饶,叫嚷着要张镝留下货物船只抵债,后面跟来闹事青皮混混也一并鼓噪。
看来这事没法善了,饶是张镝好脾气也被惹恼了,勃然作『色』。骂道:“竖子狂妄!都给我打出去!”
手下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即三只船上的人一起冲下来,那些闹事的混混也都带了棍棒甚至刀斧,但张镝人多心齐,片刻之间一百多人就把这五六十个鸡鸣狗盗之徒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第十四章 广州遇险 南海大胜蒲家船 qbxsw.com
闹事的虽然打跑了,但广州也不可久留,那些人跑时还放了狠话,要不死不休。且不说这些闹事的是不是蒲家的狗,张镝只有三条船,力量太弱,终归暂避风头为好。于是集齐人手立刻开船,几个打斗中受伤的水手也来不及请郎中,只在船上包扎起来,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出了港,南下走了两三个时辰,一路顺利。了望手忽然报告有五六只船出现在后方,张镝等人放眼望去,果有几个小点出现在北面地平线上,但距离尚远,看不清旗号。不过这几只船行驶得挺快,一点点离得近了。张镝为防万一,下令调整风帆,让自己所在的大福船落到后面殿后,鸟船前驱,商船仍旧居中保护。这是因为福船上兵械齐全,防御也好,火竹筒也都在这只船上,若来船不善也能应对,如无风险再往前领航。
过了不久,后方的船只更清楚了一些,黎升望了一阵,回头说道,“是蒲家的船”。他忧心忡忡,花白的八字胡须都耷拉下来。
张镝却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真是蒲家人要为自家奴才出头,咱也不必怕他,仍旧打回去就是!”
船上的水手、士兵听罢都是放声大笑:“那些泼才,怕是还没被打够!”
说笑归说笑,如真是对手来报复,还是要引起重视的。
追来的船只逐渐近前,一共五艘,每艘船上纷纷攘攘,不下五六十人。明晃晃的刀枪耀目,绝不是原先那些土鸡瓦狗,是蒲家派了打手找场子了,看架势是要把张镝他们连人带船都吃了。
张镝脸『色』沉下来,吩咐手下备好刀枪弓弩,拿出火把人手一只,并准备好火竹筒,也人手一个。严令道:“各人战斗时听我号令,擅自行动的,斩!”
张镝手下的士兵们,除了少数精干的老兵,多数只经过简单训练,船员们则更没有战斗经验。这还是三只船中力量最强的了,大福船上有六十余人,其余两只都只有四十多人,有经验的士兵也都在福船上,所以是作为主力殿后阻敌。中间的商船是重点保护的对象,而另一只鸟船因行动灵活,可以见机行事。
蒲家的船都是空船载人,而且属于帆面较大的广船型式,追来速度很快。追到了几十步距离,当先的两船一左一右,形成包夹之势,另三船则绕过他们,继续往前直追。
张镝布置手下之人严阵以待,忽听到破空之声传来,对方竟有弓弩,而且不止一张。箭矢钉在船身木板上笃笃有声。众人自觉伏低了身子,躲在船舷板后。
张镝大声喊道:“待会听我指令,同时点火,不要慌『乱』!”
这时两侧飞来几十个飞爪,牢牢勾住了船舷,飞爪后的绳索收紧、拉拽,终于彭彭两声,两边的敌船已经贴近了。张镝猛的跃起,大喝:“点火!”
一船人也都站起身,手忙脚『乱』的各自用火把点燃火竹筒的引线,用长长的杆子将火竹筒伸到对面,两边的两只敌船正做着跳帮肉搏的准备,有人正架设木板,有人攀上船舷。忽见几十根长长的杆子伸过来,还冒着火星。尚未做出什么反应,一般人只是往后退个半步,或拿兵器准备对抗,谁也没有意识到有多大的危险。
但只是几息时间,那些怪异的兵器忽然迸『射』出铺天盖地的弹雨,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的烟尘,一股难闻的刺激『性』气味混杂上了血腥味。蒲家人的船上瞬间『乱』成一团,狼奔豕突、鬼哭狼嚎。
这一击直接打死的人并不多,但无数的弹雨伤及了一整片的人,受伤的人都发出凄厉的惨嚎,疼痛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恐惧。这些人为蒲家人做事,虽然狐假虎威,在海上横着走,有些人也不乏武勇,有时还客串海盗,打劫个把船只,杀点人都不成问题。但他们大部分毕竟只是普通的船员水手,不是身经百战的士卒,何曾见过这样恐怖的武器。
几个头领试图激励士气重整旗鼓,但本身也都吓坏了,语无伦次的大叫:“别怕他们的妖法,冲过去,杀!”这样的鼓动毫无用处,慌『乱』的人群只顾奔逃,拥挤推搡着后退,船只空间太小,有慌不择路的干脆跃入海里,向远处的船只游去。
这是张镝的火器第一次显示威力,其实还很不尽人意,一次『性』六十几个火竹筒,有七八个没响,有几个漏气的只是喷出一团火焰,还有的整个四散裂开。另外因引线有长短,爆发时间也不一。不过他的敌人没有看到这些武器的缺陷,他们只感受到了令人绝望的威力,从第一声爆响开始,他们就持续的被震慑。虽没有形成齐『射』,但却等于十几息的时间里连续不断的轰击。甲板上空间有限,无处遁逃,就如一群没有头的苍蝇,在那到处『乱』撞。
张镝绝不会给这些无头苍蝇一点回过神来的机会,呛啷一声抽出长刀,大喝一声:“跳帮过去,杀!”同时当先一跃,跳入左侧敌船中。劈手一刀,一个头颅高高飞起,对面敌人的无头尸身喷出几尺高的血雾,轰然倒地。身后,十几个士卒也已跳帮过来,首领身先士卒,便是最好的战斗指令。张镝的部下哪怕多是新兵,但打起顺风仗来也个个是如狼似虎的锐卒,刀枪飞舞,本就丧胆的敌人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跪下!”“放下兵器!”“投降不杀!”在士卒们的喝令声中,两边敌船甲板上跪了一地的人。
至多半刻钟的时间,从意志崩溃到成片投降,战局已定!
张镝令少数士卒看押俘虏,指挥剩下的人调动福船支援友军,但另外那两船却不需要支援了。这边刚交战时,那剩余的三只敌船已接近了中间的商船,前方的鸟船见状也迅速过来增援,五船刚刚靠近未及交战,就发现了这边的巨大阵势,敌船立刻都被惊动了。待这边摇旗传讯解决了战斗,五对三这么快变成了三对三,那三只敌船哪里还有战心,齐齐转舵便侧过船身逃窜开去,张镝并不追赶,其实想追也追不上,待敌船远去后,挥旗收拢船只,仍旧列队前行。
这一战,敌人五船来追,俘获两船,三船逃走。敌船都是广船,铁力木打造,比松、杉木所造的福船坚固耐用很多,其形状头尖体长、上宽下窄,比较稳定,而风帆面积甚大,超过船身,因而比较快。这次蒲家人为了报复,派出的都是大船好船,也是下了本钱的,本想将张镝一网打尽,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张镝得了便宜。
俘获的两只船货舱都是空的,并无什么缴获,不过俘虏却不少,二船上本来共有一百多人,除去跳海的、打死和重伤的,还抓获了七十八人,差不多是张镝原有人数的一半。张镝将俘虏打散了均分到五只船上,严加管理。此后船上的脏活累活自然由他们做了,但也严禁士兵船员虐待俘虏,对于大量被火竹筒弹丸破片击伤皮肉的俘虏还帮忙清洗、治疗,稳定其情绪。
广州城中,一处闹中取静的清幽小院,传来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都是些废物!”
广州蒲氏的掌家蒲本宜,今日已经摔了三个杯子,仍怒气难消,对着跪在面前的几个人,不时大骂。
作为蒲家人,他素来都是广州洋面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手下有几千人马、数百船只,虽只是闵广蒲氏的支脉,蒲本宜却绝不甘心作为家族的配角,他有心像本家叔伯蒲寿庚、蒲寿晟那样,做出一番事业,成为此地响当当的人物。他也确实有些能力,从其父蒲寿礼手中接下家业时才三十几岁,几年间混的风生水起,实力不断壮大。
一天前,他接到报告,过去主动投靠他的一个小喽啰,手上一家赌庄被人砸了。对方强硬,还打了他的人,据说打人的是北边来的,做的是海贸生意,已经驾船逃走了。蒲本宜听说在海上还有这么不长眼的,敢触他的霉头,简直是活腻了!即刻点了二三百会打的,乘五只快船,让那喽啰领着就去追杀。
谁料去了近一日,三更半夜的时候,他正搂着丰腴的美妾睡觉,忽被人叫醒,说出事了。派去追杀的人狼狈得跑了回来,还失了两条船,一百多号人。
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跪在院中,其中就有那个瘦得像猴的喽啰,人都喊他黄猴子的,开始就是这人赌庄被人砸了引出的事端。
蒲本宜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黄猴子狠狠踢了几脚,抓过旁边仆人端来的茶水,一把甩在青石板地面上摔个粉碎,一院的人噤若寒蝉,跪着一动不敢动。
好不容易打够了、骂够了、摔够了,蒲本宜才让这几个“废物”滚出去,严令他们必须查出那几只船的背景下落,否则回来都要『乱』棍打死。
这些“废物”回来的时候,说是对方船上有人会使“妖法”,只要靠近了他们的船,就有一阵天雷轰响,从黑烟中钻出一条恶龙,一口一个,一会儿就把一百多个人吞吃了。
蒲本宜不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但本来稳『操』胜券的事情变成这个结果,他也觉得对方是有什么厉害的武器。
他很恼火,原本指望着连人带货把这三条船抓回来,都打算好了制造一起商队歼灭海盗上百名的事件,甚至可以以此向官府邀功。他的本家蒲寿庚、蒲寿晟当年不就是出击海盗有功,从商人变成了官员吗。
现在,不仅面子没找回,还失人、失船,他的计划也成了泡影,怎能不气!倒真想看看,敢跟他作对的,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