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忧不知道，刚刚看似离开了的男子就站在离她并不算太远的一根足以让他藏身的柱子后面悄悄听着这边的动静。而却是在听到少女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之后皱起了眉头。

我就光明正大地站在斗篷男子面前观察他的表情，当然，我之所以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梦境中的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自己没能读懂他的表情，便直接放弃了。易澜要是在这里，一定又会说我没有耐心，才观察了这么一点儿时间便放弃了。当然我确实没有耐心却看一个人的表情直到琢磨出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想浪费那些观察的时间。

然而我在梦境里从开始一直看到现在，无论是刚开头时一个看似为牢狱般的地方中的少年和那名女子出现的一个片段；或是这位名叫季忧的季府七小姐为他的五哥换命，在府里却不是很受待见的事情；还是不知名讳的斗篷男子对香包来历的执念，我从中都无法找到一丝与神桂相关的联系或是些有用的信息。

我默默地吐槽了一会儿，独自坐到了天亮。

柳絮飘飞，院子里满是春天的景色独有的生意的盎然。季忧醒得很早，但醒来后也只是无事可做地在院子里走了几个来回。我权当她是在做晨练，便只好无奈地坐在石凳上正昨夜一夜未眠，便打起了瞌睡，一直到有人站在我身后咳了几声，我不知觉中迷迷糊糊地问道：“谁呀？”顺便揉了揉眼睛。

问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这是在我为神桂编织的梦境之中，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我，难道是梦境哪里出现了问题。我清醒过来，却听到身后一个明朗的少年声音：“能不能不要无视我啊？”

我记起来刚刚叫醒我的那个人，确认他是真的看到我了，才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见我终于想起来回头看他，好笑地说了一句：“就你这么没有警惕之心，我要是个坏人你现在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要是个坏人会在我身后咳几声然后问我能不能不要无视你吗？”我挑眉问道。

少年语塞，又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你不问我是谁？”

“东方域？”我觉得当时他的脸已经不能用泫然欲泣来形容了，简直是黑得要当场变身成煤炭一样，看着我委屈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我无奈。

“那你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认出我来啊。”他继续委屈。

“见过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来？”我更无奈。

“哦……”他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

被东方域这么搅和了一会儿，倒是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然后停下来想想，他居然不问我为什么不问他怎么能进到我编织的梦境里面来，其实如果转念一想，一看到我身上的皎纱，基本上就能知道个大概了：皎纱本就是鲛人一族之物，如此，那肯定只要是起族人都会使用。而后就能得知东方域应该就是东方霜汶的后裔了，虽说是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但是体内说到底总是剩下的一半鲛人的血的力量更为强大，于是这世间只要是有一半及以上的鲛人血统，那么只要得到了皎纱，就自然可以使用。

当然也正因此，鲛人一族也经常因为皎纱的力量而引发战争。于是后来，第三百零二任鲛皇就因此颁布了一条法令：只有是鲛人族中的所有可以织出皎纱的鲛人子民都不得在未经过鲛皇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纺织皎纱。而且若是违背了这条法令，也不仅是一个人灰飞烟灭那么简单，而是牵连整个家族一起被逐出鲛人族。

所以自从这条法令颁布之后，皎纱的存在逐渐减少，而到现在天地之间仅存一件而且就在我身上。

现在再想就可以很容易地知道东方域能进入我为神桂编织的梦境之中是为什么了，东方域身体中有一半的鲛人血统，所以自然可以操控皎纱来进入梦境，只是这个梦境不是他的主场，他在梦境之中又不像我，有皎纱的庇护，所以在梦境中有遇到危险，甚至是丧失性命的可能。

我不知道他进到神桂的梦境中来的目的，但是我并不认为他来了是什么好事，反倒是有一些隐隐的担忧，总觉得他来会造成一系列的后果。当然我这完全是没有证据的猜测，没有根据，没有线索就这么说别人确实不是很好，但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萦绕在我心头却挥之不去。

一直到季忧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才想起来要做的事，起身跟着她走到了季府的前院，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到前院去，但是还是跟上了她。然而当时我内心的想法是这样的：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我，就当是过去晃了一圈罢。

到了前院，季忧熟练地走到了一个隐蔽，阴暗的地方，那地方的深处似乎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她。那人一身黑衣，银白色的长发在此等如墨般黑的衣衬托下更是显得有一些突兀，脸背对着季忧，我看不到他的五官，听声音只能判断出来这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声音还未脱稚气，只是为何满头银丝就不得而知了。

“你来了。”那少年对着季忧说道，“不曾后悔？”

“不曾，请吧。东方览先生。”听到季忧没有犹豫的一句答话，那被称作东方览的少年却是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预感到季忧要做的事情恐怕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能让她做一件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的人，这世间除了季柳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我很好奇，觉得此事应该与季忧曾自己一人时提到过的“换命”有些许联系。果不其然，东方览说道：“你这样为你五哥续命，是逆天而为。”

“所以？”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样的话，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了，先生请动手罢。”季忧似乎并不在意什么结果，我能感觉到她最重要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季柳，甚至在她心中五哥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她自己，是一种超乎生死的情感，我望而莫及。

而且事实上我也不应该动情，因为这皎纱和我这濒死之身，或者可以说已经是已死之身的缘故，若是我动了情能带来的只有灾难而已，所以对于季忧埋藏在心里的，超过了兄妹这条界限的感情，我没有立场评价。

东方览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地长叹一口气，我从他的叹气声中读出了他的想法：总有一些事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只希望你日后也不要为今日的决定而生后悔之心，毕竟，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明明自己都还只是一个少年，却非要在这里装老成。我忍不住觉得夸张，但是一转眼又注意到他的银发，或许，这个老成真的不是装的呢？

这个问题我不得而知，东方览收起一脸的可惜之意，就在角落里快速地施起了法术，而就随着他法术的施展，季忧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疾速变白并且生长着，转眼便垂到了脚踝处。

东方览停下手上的动作那一刹那，季忧同时支撑不住地斜靠在墙上，微微地喘着气，面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气息非常紊乱。少年看着面前虚弱的少女，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情为何物啊……”

“你可知，留给你的时间只有一月有余，你又何苦呢？”东方览为少女略一诊脉，不由得惋惜片刻，“你用自己的一生，换他百年性命无忧，真的值得吗？”“东方先生，这个问题我已回答过很多遍了，为了五哥我所做的一切，我绝不会有半分后悔，因为我相信，至少我相信就够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季忧眼里的那种坚定我曾经见过很多次了。

每一次在我织成的梦境中，又或者是在他们的记忆中，每个人的眼中坚定不移的情真挚地存在着，一直就在脑海里扎根再也无法抹除。那是一种至高的境界，每个人的情，似乎像是动力一般支撑着人活下去或是成为一种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为所爱之刃放弃一切，包括一生一次的生命的这种勇气。

这是一种不再会有任何其他事物能代替的了的这种勇气；能让人勇敢到甘愿灰飞烟灭的勇气，所谓情之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