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与威灵顿的谈话很简洁，这位总是谈笑风生的约克王储面对继承问题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

在威灵顿对这个问题第三次敷衍后，他只是思索了几分钟，然后用凝重的语调道：“您可能在因为一些事而犹豫不决，但对于伦蒂尼姆来说，将权利授予东维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比起西帝国的激进分子，至少约克王国肯定不会考虑清算贵族议会，您本人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如果西维多利亚不能忍受，那也跟您没什么关系了，他们会沦为叛军。”

亚历克斯的建议相当诚恳，也相当务实，似乎是保皇党最好的选择，不过威灵顿并不吃这一套，他厌倦了约克王国的傲慢，忽然说：“如果约克公爵能安安心心的在他的领地治理好他的人民，那就是对伦蒂尼姆最好的贡献。”

亚历克斯沉吟起来，轻笑道：“也就是说，您直到现在也不打算让我们继承皇位？”

威灵顿点了点头：“人选并不少，我会找到让你们也能接受的继承人，这并不是说我打算让皇冠归于西维多利亚而忽视你们的要求。”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间，亚历克斯托腮沉默起来，仅仅几秒后他便嘴角上扬：“有趣。”

“希望您的固执不会让帝国万劫不复，世界上没有多少两全其美的选择。”

约克王储说完便起身离开，不打算与威灵顿继续扯皮了，亚历克斯的脸色相当平静，在路过可莉莎时侧目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维娜，随即才打起招呼：“您好，殿下。”

可莉莎微微颔首，比起傲慢的约克四世，她并不讨厌亚历克斯，他和他的父亲简直是两个样子，她与亚历克斯的私交也不差：“你好。”

“听说你找到了继承人？就是她么？”亚历克斯撇了撇嘴，语调略有幽默感，“现在连您也支持皇室复辟？”

“如果这能让你们消停下来。”可莉莎郁闷说，双手交叠在身前，“相信你父亲也不会反对瓦卢瓦王室吧？”

亚历克斯微微沉思，他先是在脑海中勾勒出父亲咆哮的样子，然后不太确信的说：“大概不会...但他肯定也不会有多高兴。”

“说起来，可莉莎殿下，您真的相信解决了继承问题，维多利亚就不会继续出现什么乱子？”

“是的，至少不会有大乱子。”可莉莎眉头紧锁，如此相信着。

亚历克斯怅然若失，他仿佛能看到未来的景象，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大公阁下，我一直在做着一个梦，在梦里，成千上万的人为我而死，在台下，又有成千上万的人为我欢呼。无论是感染者、贫民、富商、还是官僚与工厂主。”

“约克王国和维多利亚都不复存在，我独自一人站在权利的巅峰上，将教宗和整个中陆踩在脚下，全世界都为我的成就而瞩目，大帝之名因我而起。”

“我即是天使，也是恶魔。我与小山一般大的怪兽搏斗，然后将它碾死在身下，让所有皇帝头衔归于一等。”

亚历克斯说到这里，在可莉莎吃惊的目光中玩味低笑：“您相信这些离奇的梦境会成真么？我将成为中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然后建立起一个容纳中陆人的国家？这份功绩要远远超过有史以来的任何人。”

可莉莎的脸色阴晴不定，她没有回复，注视着亚历克斯的步伐渐渐远去，这是向她透露出自己的野心，还是一种挑衅？她已经无从得知了。

“......真像是疯子。”维娜冷不丁的说道，推开了房间的门。

“疯子？”可莉莎眼神闪烁，没有反驳，比起按部就班的正常人，这种痴迷于幻想的疯子或许更可怕。

房间内部，威灵顿久久呆立在窗台前，夕阳的光芒宛如血色翻腾而去，公爵拄起拐杖吃力的转过身，注视着表情复杂的维娜一步步走来，望着眼前这个孩子，突然一股熟悉的冲动感让他喉头滚动。

“ 亚历山德莉娜殿下？我当年在布洛塞宫找过你，神主在上，你真的还活着...”

“威灵顿叔叔。”维娜微微敛起目光，她真庆幸自己不用面对全部维多利亚近臣，否则她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说出什么她也无法把握的话语。

“唉...你看过陛下的信吗？”威灵顿摇了摇头。

维娜愣住，她没听说过什么信，自己那个混蛋父亲能留下什么信？他除了忙着搜刮民财再无他事。

“这是理查陛下在政变前写下的，当时我也很吃惊，似乎那个时候陛下就已经预感到什么了。”

“可惜，在政变过后，我尽可能在维多利亚寻找你的下落，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殿下，这是陛下专门给你的，不管他做了多少错事...这也是他最后留下的东西。”

威灵顿把一个上了岁月的信封交给自己，上面的皇室徽记也已经严重磨损，但仍然保留了许多痕迹。

维娜心情复杂的翻开信封，她有些好奇那个沉迷于严苛暴政的混蛋，还能给自己留下些什么。

信上是很长的一段陈述：

“德莉娜，在瓦卢瓦王室最困顿最危机的时候让你迎来五岁生日，为父对此深感难过。”

“朕所面对的难题绝不比任何一个古帝国的难题要少，德克尼亚贵族领频繁抗命，西部瓦伊凡人入侵帝国农粮区，南方领地又叛乱丛生，北边城市的抗税也未平息，更不用提那些犯上作乱的殖民地总督。”

“维多利亚遭逢大难，朕本想率军好好惩戒一下猖狂的瓦伊凡人，再好好整治内外叛徒，却不曾想轻敌冒进在西维遭遇大败，险些丢了性命，让王室颜面扫地。”

“南部塔拉叛军又击败了诸多公爵的军队，一时间各地纷纷动摇，农民叛乱四起，公爵们阳奉阴违的做法也让朕深感心力交瘁，可恨的是连首都的市民和贵族都反对朕的做法，竟然在这个时候拒绝执行加征战争税的政令。”

“近日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密探来报一些贵族也在讨论拥立金雀花王室取代现今的局面，更是让朕有一种风雨将至的恐惧感，那些叛徒打算夺走属于瓦卢瓦的东西，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叛乱。”

“但想起你和几位皇储还在布洛塞宫又让朕感到莫名悲怆，如果事情不成，朕担心你们会惨遭贵族毒手，所以特别将你们安排到莱尔郡避难。想必到时就算愤怒的市民与共和派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将屠刀伸向瓦卢瓦本族领地，这可是连萨卡兹都不敢为之恶行。”

“如果朕就此失败，瓦卢瓦王室也就不复存在，你不必为自己的身份有任何压力，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也不必再回到伦蒂尼姆争夺什么皇位。但如果有朝一日你还记得这个令你感到陌生的父亲，只需要记住，你是瓦卢瓦王室最光荣的子嗣，你身上流淌的是维多利亚最宝贵的阿斯兰之血。”

“最后，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1081年冬，理查四世于伦蒂尼姆。

......

维娜垂眸，将信件合上。

“一个严苛酷刑，横征暴敛，残害无数人的冷血动物，却在那个紧要关头才表现出温情，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威灵顿表情复杂：“殿下...他毕竟还是爱你的，尽管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

“当年他...”维娜眼神慌乱。

威灵顿深深吸气：“......愤怒的市民包围了布洛塞宫，要求陛下退位，陛下拒绝了，然后在广场爆发了大规模冲突。”

“皇储和其他王室成员都在冲突中遇难，陛下被贵族们捆绑，压上了断头台，大概只有您侥幸被陛下提前送了出去。”

“......和历史书上说的没什么区别啊。”

“您是不相信吗？”

“不...我...我没有...”维娜转过身去，她担心自己再去看一眼那封信，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倾泻出来。

维娜万万没想到...当年母亲复杂的目光和那个牵着自己离开的侍从...原来都是父亲一手安排的，自己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弃子。

相反的，她是第一个离开的，也是唯一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