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老人“呵呵”有声地笑了：“女娃娃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号，就该知道老夫的意志不容违逆。天留一线生机，老夫也不愿见你们这样的良才美质早早夭折，这才大发慈悲。莫非，你们还不领情？”

“老先生言辞虚妄，分明有所忌讳。”周云舒站在张芜荻身前，他恢复的倒是比张芜荻快得多，只凭着心中一种微妙感觉，便自开口说了出来：“你非是不愿杀我们，而是不敢，可对？”周云舒似乎有恃无恐，实则已经隐隐把握住了关键。

甚至隐隐他有所猜测，这位沧海老人与那“嵩山遗宝”一事并无太多牵扯——很可能就是在针对自己和张芜荻而来。只是这种思路说起来太过荒谬，就是周云舒自己也不敢信。自己两人何德何能，值得这位退隐二十年的枭雄如此？只是那种源自心灵的直觉，还是让他没能忍住，出言试探了。

张芜荻神色未变，心里却在思忖着周云舒话里的深意。联想到她曾经听说过的种种武林秘闻，瞬间就有了些判断，变得有些从容不迫了。

沧海老人笑声不断，像很久没遇到这般可笑的事情了一般，是笑得十分开心。只是已经原本温润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刺耳，像是老鸹的嘶嚎一般，直教人心头发毛。然而沧海老人的这个反应，反倒是让周云舒不明觉理，而张芜荻却是因此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那个判断。

念及此处，张芜荻不由侧头瞧了瞧周云舒，这个大傻子，没想到有时候还是蛮厉害的嘛，一针见血，就是自己也是受了他的启发才能这样判断。只是瞧见周云舒此时的神色，心里却是幽幽一叹：“果然，云舒还是那个云舒，不过灵光一现罢了。自己也是真傻，还以为云舒能够自己判断出来呢！”

周云舒见张芜荻先是颇为激赏的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又眸子一暗，状似失落的叹了口气，不由奇道：“芜荻，怎么了？”

张芜荻心中一堵：这大傻子，不想跟他说话！

这边儿小情人之间互动着呢，那沧海老人笑声忽的戛然而止：“好个狂妄无边的小辈，好个自以为是的小辈！”沧海老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老夫纵横天下无敌，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事！小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沧海老人似乎又一种极为特殊的本领，能够通过声音牵动人的情绪，这句话冷冰冰的，自有一股凉意从听者的心头蔓延开来。只是周云舒张芜荻内功深湛，片刻功夫，就将这种一样的感觉驱逐。

“老先生真有这般本事，那么周某数次冒犯，以足下目无余子睥睨四海的性子，岂会容得在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周云舒丝毫不惧，沧海老人要是因为他之前的那句话而狠下辣手，全力以赴格杀自己于当场——做不做得到另说——那才证明自己的直觉错了。

然而沧海老人反倒是施以言语回敬，反倒是更加说明了他的心虚。那么，沧海老人，他到底是在顾忌着这什么呢？想到这里，周云舒更是茫然了。总不能是畏惧张煌言大将军吧——听芜荻说，这老东西在大明覆灭上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当不至于会忌惮张煌言才是。

不对，大明朝这才覆灭几年？这老东西可是在二十年前就潜隐苗疆了！莫非，是说的这家伙做了什么事情，断了大明朝的基石，以至于后来崇祯皇帝举步维艰，苦苦支撑最终也是无力回天？

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没有眉目，甚至周云舒都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了！不过，想不明白的事，这不身边还有芜荻么？念及此处，周云舒侧头看向了张芜荻。

却听沧海老人一声冷哼：“小辈，你当真想死不成！老夫二十年修身养性，这才一念慈悲，却不是你放肆的本钱！”

张芜荻对周云舒投来的眼神像是视若不见，不过眼角还是微微眨了眨，算是一个小提示。只是周云舒能不能理会，却不是张无敌所能左右的了。

没有从张芜荻那里得到肯定回复，又听见沧海老人的威胁，周云舒索性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了：“老先生，胳膊还疼么！”

“哼！好胆色！”沧海老人是真的怒了！这一声冷哼，便有无尽罡气，无意识地喷发出来。一时间，竹叶簌簌而落，地上的枯叶也都腾飞起来，像一只只翻飞的蛱蝶。美则美矣，却也足够骇人！

“今日，纵然你身后真的是那位老朋友，老夫也必取你性命！嘿嘿，沧海无涯，星辰无量，小辈，给你个机会，你跟那个老虔婆是什么关系，那老虔婆是不是真的死了！说出来，老夫便让你少受三分折磨！”

说到“老虔婆”的时候，周云舒张芜荻分明瞧见沧海老人眼神中有一丝畏惧，有一丝庆幸。当然了，最多的却还是那几乎成为实质的恨意。

周云舒当然不知道沧海老人口中的“老虔婆”到底是谁，想来也应该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而且必然是这位沧海老人的对头。否则，这老东西何至于咬牙切齿，像是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第八十七章 北邙山，活死人

周云舒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张芜荻却不一样，这一刻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连串的江湖掌故，甚至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据说，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最为厉害的人物，也是老一辈人悉数凋零之后，海内还存留着两位前辈。他们学究天人，武功出神入化，几乎堪比天人！这两人，俱有一个响亮的名头——那边是号称沧海无涯的沧海老人，以及那被称为星辰无量的清微道长！

江湖掌故有言，二十年前，沧海老人做了一件老大的事情，一举截断了大明国运，说的甚是玄乎，像是话本故事一般神乎其神，总之，就是沧海老人，让大明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就是了。

也就是那一年，与沧海老人齐名的清微道长，言道沧海老人所行不义，必欲杀之！

也是那年，武当七剑堵上了沧海老人……几乎被大明朝奉为国教的武当派，自然不能坐视有人祸害大明。一番激斗之下，武当七剑折了四剑，沧海老人落下山崖……

还是那一年！沧海老人终究是运气不佳。在被武当七剑伤了之后，伤势未愈，就又遭遇了一位玄门前辈高人。后来的故事没有人提，只是说沧海老人从此销声匿迹，与之齐名，必欲杀之的清微道长也没了音讯。

当然了，张芜荻自有消息途径，倒是知道沧海老人潜隐苗疆舔舐伤口，二十年不曾出现江湖。反倒是哪位清微道长，所知了了，俱是风闻传言罢了。

只是现在遭遇沧海老人，从沧海老人口中，张芜荻总数按时把事情给拼清楚了。敢情那位所谓的玄门高人多半就是清微道长了！

这也罢了，清微道长居然还是为女性——这一点，从那句极具侮辱意味的“老虔婆”就能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沧海老人龟缩苗疆二十年不敢妄动，居然是被清微道长给吓得！传出去，只怕能把知晓当年事的那些人眼珠子都给惊了下来——无法无天张狂肆意的沧海老人，不是淡看江湖什么的，竟是被人吓得归隐二十年，简直不可思议！

也就是后来沧海老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清微道长很可能已经逝世，他这才冒出苗疆。这样说来，为何找上她跟周云舒，也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一个人在这世上，总要留下痕迹。自己的武功来历一查就知，自然不会入得这个二十年前近乎天下无敌的沧海老人的眼。反倒是周云舒，其武功来路十分神秘，能为人所知的，仅仅是他在华阴县开始，至于之前的，全是空白！

这也就对得上号了！周云舒武功高明，又没有明显的师承，在沧海老人眼中，除了他的对头清微道长，还有谁能够调教的出这样杰出的弟子？种种推测之下，沧海老人的意图简直呼之欲出了！

找上周云舒，打一架好看看这个神秘的青年高手武功路数，是否有清微道长的痕迹。而在没有试探出结果，周云舒所表现出来的武功路数神秘莫测，就是沧海老人一时间也拿不准，又忌惮清微道长还在世上，这才收手，盘算着从别的地方旁敲侧击。

可惜周云舒并不买账，完全撕破了脸。沧海老人就是再怎么忌惮清微道长，却也不能唾面自干，终究还是动了杀心。只是心中疑问，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想到这里，脸张芜荻都不禁在猜测，周云舒是否真的是那位前辈的弟子呢？

这一段故事，说起来自然颇费功夫。然则在当事人脑海之中，也不过是一转念罢了。周云舒没有想那么多，暗示了张芜荻准备出手，提防笛声。随后就是长剑一振，璀璨光华流转，喝了一声：“左右还是要见生死，何必多说废话！”

心意相合，就是出招，也有着两人所共有的默契！周云舒长剑上清辉熠熠，分明蕴藏着凌厉剑罡，一式云横秦岭，绕过阿诺，直取沧海老人；张芜荻剑上光华尽敛，像是一口寻常利剑，却是施展的“玉女投梭”，紧随周云舒身后，如影随形！

须知道，一个阿诺，固然算得上是对手，但其本身的功力能为，其实并不能够对周、张二人造成威胁。但是一个沧海老人，再加上他手中横笛，那就完全不同了！对方神秘莫测的手段，摄人心神的笛声，甚至于那一身浑厚的难以想象的精纯功力，哪一样发挥出来，都足以对他们造成莫大的威胁，焉能不先除之？

诚然，沧海老人的强大毋庸置疑，但其本身行动多有不便，纵然神功绝世，也要大打折扣！更何况，周云舒先前的那一剑伤了沧海老人胳膊，虽然只是一道血痕，却也说明了，此时的沧海老人并非不可敌！

然而，阿诺却是不能够让周云舒张芜荻如愿！他冷哼一声，在周云舒长剑初动的刹那，立刻判断出了周云舒的进攻方向，霎时间身子风一般快速地旋转着，像是幻化出无数条人影，连同手中苗刀带起的硕大一团寒光，真个如神如鬼，厉害非常！

只是这故技重施，落在明眼人眼中，却是落了下乘！这一手“身外化身”说穿了无非是快速闪动下，利用人眼的错觉而已，虽然当今武林多半没几个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但说穿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周云舒长剑一往无前，张芜荻紧随其后，只是掌中长剑倏地掣出，极其潇洒地往空中指了一指。恰恰正巧配合阿诺的下落之式，打了个正着！紧接着张芜荻长剑倏地一个疾翻，嗖然作响，又自收回，而与此同时，周云舒倏忽间一掌探出，正中阿诺心口！

配合无间，在没有笛声干扰，全力以赴之下，一个照面，就解决了阿诺。正要一鼓作气，扑杀沧海老人的时候，那笛声又响了！周云舒张芜荻早有准备，第一时间封闭双耳，掌中剑势不停，疾驰而去！

然而沧海老人动了真怒，笛音的厉害程度，较诸之前，何止提升了一个档次？

那贯耳魔音，混合了沧海老人独家创出的极阴至柔内气真力，有如一根针样的尖锐，直穿进人的脑海。即使封闭听觉仍是阻挡不住。初听时只不过极其尖锐，那种单调复尖锐的一个单音，只能教人心神恍惚，有些困倦罢了。然而不过片刻，那笛音忽然拔了个高，周云舒张芜荻忽然间真气也提聚不起，一口气走岔，飞掠在半空中的身子，连人带剑，就那么直直坠落了下去！

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一个二十年前就厉害无比的人物，哪里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周云舒之前能够给沧海老人留下一道剑痕，也不过是占了对方一时大意罢了。这会子沧海老人杀心已动，加上弟子阿诺身死，全力催动奈何曲，刹那间就让周云舒张芜荻失去了行动能力。

然而两人到底玄功精妙，落地后立刻盘膝坐下，欲施展无上定功，与笛声抗衡，守卫心神。至于其他的危险，一时间也没法顾及了。所幸阿诺已经身死，也不怕他们入定的时候被人一刀割了脑袋……

“唉，二十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谁！”笛声一停，周云舒张芜荻也自解脱，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衣衫俱都湿透了！

“北邙坡，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