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沧海老人果然厉害得紧！随着沧海老人前扑的势子，萧萧竹叶纷纷凝聚，竟是化作一柄剑型物什，被沧海老人持在手中，往清微道人当胸直刺。

这等功夫，说来也就寥寥几句，但其中所昭示的上乘武学精要，却是绝非等闲！须知道，大凡说一个人武功剑术臻至化境，往往会加上一句“草木竹石均可为剑”来显示其功夫高绝。但沧海老人所施展的，却又更进一步，隐隐指向造化之功，变化机巧，实在超乎想象。比之清微道人的万千竹叶俱作飞刀，还要更精妙三分。

所谓“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句话虽然是前人贾长沙用来表达意思是指造化弄人，万物只能任凭命运拨弄摆布的宿命难违的消极观念，何尝又不能换个角度，作为一个人修行境界的划分？

所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那自然是远超于凡人所能想象的手段，至于阴阳为炭，何尝不能够认为是取天地之玄妙而与我同化的意思，便是所谓的炼虚合道，举霞飞升。沧海老人虽然还差得远，但万物为铜，法天地为我用的境界，却在这一口竹叶化成的长剑中得以体现。

“二十年的光阴，你倒是真的没有白费！”清微道人哂笑道，她手一招，自有同样的万千竹叶聚成长剑一口，斜斜指了上去。

可不要以为这两位前辈高人脑子进水，非要挑战这种“花哨”的手段应敌，把生死搏杀视若儿戏——怀有这种想法的，大约和笔者一样，不过芸芸众生凡夫俗子的眼界。真正的高手，所争得，已经不再是招数精巧、神兵犀利——这些，自己会的，敌人也会，根本见不了高低！就是能分胜负，那也不知要过了几天几夜。他们两位，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纠缠。

也正因为此，再加上两人各自身上都有不利索的地方，才颇有默契的选择了这么种凶险的法门，各自把自己的精气神凝聚一体，与竹叶长剑相合，只待在交锋的刹那，发出最为惊艳的一剑。一剑，就分生死！

周云舒默默看着，眼中异彩纷陈。两位大宗师境界的高人生死搏杀，所显示出来的武学精妙简直无有穷尽。像是走进了一个无穷的武学宝库，种种灵思不断启发着他。再加上知非子所教授的许多道理相印证，周云舒只觉得自己的境界不断上涨着，像极了传说中的“顿悟”一般！

尤其是两位前辈高人以自身精气神为纽带，化腐朽为神奇，将竹叶化成了长剑，更是让周云舒想到了知非子曾经说过的，他这一脉，当以一口竹剑，斩破灵宝三千，可不就是这条路子的升华么？

甚至于，这一刻的周云舒，想到了自己一直在琢磨的御剑术，人剑相合，何尝不是这么个路子？一念及此，周云舒便觉得好似推开了一扇大门，久久不曾有进展的御剑之术，一下子就有了新的思路，成功已经是可以预期的了！

战端轻启，化静为动，相比于沧海老人的疾若狂风暴雨，清微道人却是镇之以静。掌中那汇聚了全副心神的竹叶剑像是背负着千斤万斤的负载一般，慢悠悠的划动着。看似吃力，却有无穷大势相随。

沧海老人像是暴雨狂风，这一剑却终究没能刺入清微道人的胸口。事实上，双方连碰都没有碰到，就鬼魅般各自分开。沧海老人别看他是个残疾，速度却是不慢。整个人就像是穿花蝴蝶，又同剪波飞燕。一连串的星掣电闪，掌中剑却每每临到清微道人身前的时候，便自己又收了回去。

噗噜噜的衣袂飘风声中，沧海老人一口气尽，却也没能找到进攻的机会。非是他没有决死的信念，而是清微道人滴水不漏，大势隐隐相随，潜而不发。他若是攻进去，立刻就会迎来最为凶狠凌厉的反扑，那么这一招，就是他输了！输了，就死了！沧海老人就如同他自己所言的，不愿意把自己这块玉石与清微道人这行将就木的瓦砾同归于尽，就算选择了最凶狠的搏杀方式，那也要自己站到最后才是！

一口气尽，沧海老人抽身而退，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已扑向自己的轮椅上。他毕竟不良于行，能够仗着一身卓绝功夫凌空出这么多剑，已经是匪夷所思了！然而就在沧海老人回身这一霎，清微道人化静为动，掌中竹叶长剑陡然间疾若电闪一般刺了过去！

然而沧海老人老狐狸一个，岂会没有防备？就见他身势一个巧妙的移动，不过轻轻一偏，就偏闪开了对方清微道人看似奇险的蓄势一击。虽是险到了极点，沧海老人却是不惊反喜，毕竟清微道人一剑走空，便不可避免的锐气一泄，接下来，就该是他沧海老人反客为主了！

沧海老人确实把清微道人算的很准！半空中只见他身子蓦地一个倒仰，“哧——”宛若跃波金鲤，掌中竹叶长剑翻转过来，迎着清微道人前行的势子，电光石火般刺向了清微道人胸前。这一刻的他万分得意。没有人知道，在失去了双腿之后，他反倒是把轻身功夫修炼的“千辟万灌，已无炉锤之迹”的境界。猝然施展开来，自然起到了出敌不意的效果，似乎也种下了必胜的种子。

第九十章 清微陨落，沧海伏诛

下一刻，竹叶纷飞，清微道人似乎是根本来不急躲闪，就被沧海老人掌中竹叶长剑贯入胸口！血液泼洒，险些儿沾在沧海老人脸上，但他的面上，却满是恣意的欢畅：“老虔婆，你终究还是死在了老夫手上！这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够阻止我纵横肆意！哈哈……”

变故突发，纵然是周云舒张芜荻，也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见到清微道人倒在沧海老人剑下，就连救援也是来不及！

“老东西，纳命来！”

一声怒喝，出自周云舒之口，紧接着，就是两道剑光倏忽而至，往正因为斩杀大敌而恣意的沧海老人！

不得不说，沧海老人确实是高兴得太早了！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从一开始就被他看出来时日不多的清微道人，那个以前从来是光明磊落，义气肝胆从不输于须眉的女道士，其实也有了小手段，不惜杀身当场，也要重创于他的决然！

事实上，除了清微道人谁也不知道，就在沧海老人鲤鱼跃波，半空倒转的时候，她本可以举剑上撩格挡，最终只是两败俱伤的结局罢了。只是清微道人自己放弃了，她以自己的性命，布置了另一个结果。

须知道，清微道人自知时日无多，甚至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一场战斗了，而且，如今全凭一口真气吊住性命的她，如何能够真的正面格杀了沧海老人……哪怕对方不及全盛时四成功力，但自己何尝不是行将就木？

只是沧海老人不死，她自己终究意气难平，更害怕自己死后无人能够制他。所以，清微道人盘算了许多种场面，便是无论如何，以必杀沧海老人为最终目的的方案。

这个时候，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没有人看见，就在竹叶长剑刺入清微道人心口的时候，她的左手微不可查的动了一动。

一枚细小的银针——说是银针，其实也不是。只有指甲盖那么点儿长的一点银光，带着“嘶一”的极为细小的一缕尖音，小到较之蚊鸣也相差无多，穿过满天竹叶，刺入了沧海老人的心口。

其实，在清微道人想来，自己虽然出其不意，而且这么短的距离，就如同自己躲不开沧海老人的长剑一般，沧海老人也万万逃不掉这一枚飞针！不过，考虑到对方也是不输于自己的绝世高手，这一枚银针多半瞒不过对方耳目，未必就能刺入心脏要害，要了对方性命。

也正因为如此，清微道人才在那枚小巧银针上，施加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纵然沧海老人能够暂时压下毒素，却也必然束手束脚，一身功力根本不敢施展，决然逃不掉周云舒张芜荻这两个后辈的绝杀！

然而事情比清微道人想象中要容易得多！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施展这些小手段，也可能是沧海老人对自己的恨意太深，一时忘形……总之，没有丝毫防备的，那枚银针，就这么穿过了沧海老人护体真气，进入了他的心脉！

等沧海老人有所察觉的时候，周云舒张芜荻长剑横空，杀机森森，已经席卷过来！

沧海老人原本恣意的笑容卡在脸上，才“哈哈”了两声，就感觉到了心脏的刺痛，毒素的蔓延！他内功早已已经到了一种极为高明的境界，纵然心脏被银针刺穿，又有剧毒蔓延，一时半会儿却还能维持着不死！

“贱人！”狠狠一掌拍在清微道人胸口，后者如同败絮一般横飞出去！做完这么一个动作，沧海老人便身子晃了晃，然而此时来自周、张二人的长剑已经袭了过来。

“要杀老夫，哪有那么容易！”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沧海老人怒吼着，须发散开，屈指连弹数下。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便已击中了两口长剑。沧海老人这几下力道非凡，一片流光四颤，竟使得两口口长剑忽悠悠为之疾荡不休。

沧海老人还要再接再厉，奈何毒气上涌，真气一时间提聚不起，竟是就这么栽倒下去，坐在了地上。这么一个意外，固然免去了周云舒张芜荻面临的来自沧海老人的决死反扑，却也让沧海老人避开了两口长剑“惊涛拍岸”般回卷过来的凌厉剑光！

下一刻，沧海老人已知自己今日终究还是栽了，断无生理，于是索性也就不再顾及自己的伤势，强提真气，就是死，也绝不让这两个小辈活！

第二剑落空，周云舒燕返长空，掌中剑如影随形，自上而下，紧随着沧海老人坠下的身子而来；张芜荻则是摇落满天流星，一时间星落如雨，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怀着决死之意，沧海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把长笛横握在手，划出排山倒海般的影子。他以笛作剑，不退不避，已然再一次迎了上去。

双方剑势都是排山倒海般猛烈！在这方寸天地间，竹叶萧萧，剑气横飞。双方猝然迎在了一块儿，想象中该是何等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响，带来飞沙走石般强烈的风暴。

然而情形却大非如此，这一下交击，偏偏无声无息，分明彼此兵刃竟然没有一次相互接触！那看起来凌厉无双，浩然莫名的一天的剑影，偏偏在双方精妙的剑术手段下交叉而过。

说是双方，其实只在周、张二人。诚然，他们必然是要诛杀沧海老人的，但要是为了诛杀此僚，就要与之博个同归于尽，那却不是他二人所愿意的。沧海老人如今分明强弩之末，何必急在一时？更何况，沧海老人之前与清微道人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手段，周、张二人也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宁愿选择更为保险的套路。

沧海老人也是没有料到，这两个年轻人在这个时候还这么谨慎，丝毫不给自己机会同归于尽。感受着剧毒在不断地侵蚀自己经脉、躯壳、五脏六腑，沧海老人越发的急迫了。

长笛翻飞，沧海老人此时不敢提聚真气做那腾空之举，虽然坐在地上，却不意味着他此时就只能够坐以待毙了！

“呼——”凌厉的剑气，交错而过，却好似一天飞铲，将地面表皮泥沙大片削起，劈劈剥剥，散落满地。沧海老人剑势展开。在双方即将交臂而过的一霎间，霍地施出了杀着！

这一刻，周云舒反臂抡腕，长剑倒卷；张芜荻回身甩臂，平剑直穿。然而，沧海老人的剑势却是更为微妙。猛可里大片剑光，向着张芜荻齐头而落。奇光乍现中，沧海老人那一口出神入化的笛子，已经抵在了张芜荻的前心。

然而沧海老人也就能这样了！正当他要运使真气，贯穿张芜荻胸口的时候，周云舒的长剑已经划破了沧海老人的咽喉！沧海老人恰在这时毒气上涌，只觉得身上一冷，紧接着打了个哆嗦，随后眼前一阵发黑，便自不甘不愿地倒了下去。

“呵！老夫纵横一生，末了却做了二十年缩头乌龟。还没来得及伸展，这就要死了么？老夫不甘心啊……”怀着这个最后的念头，沧海老人的心神沉入黑暗，再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