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风云
作者:尾火狐 | 分类:武侠 | 字数:12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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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光阴
第十章 光阴
他的心情本是痛苦茫然,然而在姜白虹的看望,这本手记的陪伴下,竟然也慢慢地缓解了很多。
? 那手记后半段的内容并不很多,林皆醉看完一遍,再翻回头重看一遍,似乎每一次看时,都能从那人笔下的零散句子中看到些新的东西。
待他看到第五遍的时候,秋天已经过去了大半,而他也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一切似乎真的都没什么变化:胡三绝对他的态度同从前一样,姜白虹等人对他的态度同从前一样,甚至他学武要落后于其他几人,也是同从前一样。
现下的林皆醉,连岳小夜也未必打得过。
后来胡三绝单独把他找过来,道:“也有天生不适合学武的人,你日后想怎么办,心里有个数没有?”这话虽然是问句,他却也没等林皆醉回答,又道:“当年我们兄弟五个结义金兰,你知道我武功排行第几?”
这个林皆醉自然不知道,胡三绝道:“武功最好的当然是老大,但老大自己常说,要是老四放手与他一搏,胜负难料——呵,第一个没的就是老四,这也不说了。其次就是老五。”他看一眼林皆醉,却见林皆醉听他提到林青锋时,面上并未有特异变化,心头不由一动,暗想:这孩子难道真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这不过一转念事,胡三绝继续道:“我的武功比老五略逊一筹,可老二比我还要差个两三筹。但你看现在的长生堡,有我没我一个样,没了老二,老大就成没脚蟹了。”
林皆醉知道胡三绝说的“老二”,是长生堡里的大总管柳然。他倒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胡三绝道:“你念书识字,机关学得也快。你要有意,以后上午跟我学武,下午就和老二学着办事,也是一条路子。”
林皆醉想了片刻,点头道:“好。”
这是胡三绝与他说过的最长的一番话,他知道胡三绝平素最讨厌废话,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绝不是毫无来由,既如此,他也愿意接受对方的好意。
胡三绝说完这番话,也就离开去喝酒了。林皆醉慢慢张开手,掌心中现出几个指甲掐出的血印子,尽管经过姜白虹的劝慰,那本手记的移情,但胡三绝在他面前提到林青锋时,他仍是要用力掐住掌心,方才能让自己不至失态。
? 跟随柳然学习的日子并不难过,柳然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对待林皆醉的态度也很耐心,林皆醉跟着他,有时是看他怎么处理长生堡中的事务,有时则帮着柳然做些杂事,跑跑腿,抄录一些东西。柳然常称赞他心细能干,手把手教了他不少事情。
生活似乎自此平静下来,林皆醉习武、读书、做事,慢慢地,他竟然也开始习惯了长生堡里的日子。
那本没有封皮的手记他还是会经常翻起,终于有一天,他打开了那本手记的前一半,看上面简洁生动的图形和下面的注释。这些注释就和后面那些杂学的随意脱略不同,写得清晰明白,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林皆醉一页页地翻了过去,前面有些人形手持匕首,他尚未学至兵器,便先跳过;又有些是轻功,也被他跳过;再往后的人形是徒手,上面却注明三字“失空斩”。
他心里奇怪,这失空斩听起来像是某种兵器,怎么人形的手里却没拿东西呢?仔细再一看,原来下面又有注解,说这失空斩乃是一种无形剑气,练到极处,可隔空伤人,无坚不摧云云。
林皆醉心想:失空斩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倒忘了是在哪里听过。又觉得不可思议,天下怎会有这样了得的武功呢?可是这些时日下来,他对写书这人已然感情极深,心想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总不会骗我,我便练来试试,看究竟怎样。
他往后再翻,这失空斩功法神妙,其实倒不算复杂,前后不过五六页长度。而这五六页之后,武功图录便到此结束了。
在“失空斩”最后一页上,那人忽然写了几句白话。
“不知道有朝一日,是谁能看到这些武功呢,不管是谁,你得比我活得好一点。”
林皆醉想:你人这么聪明,懂得这样多,武功又这样厉害,一生经历,不知何等精彩丰富。我何德何能,能够活的比你还好呢?
可我至少可以努力试一试吧,我至少可以试着,比昨天活的更好……一点吧……
? ? 岳天鸣站在高处,此时凌五已死,天之涯几近溃散。长生堡于江湖中再无敌手,声望一时无二。
胡三绝站在他下手,却发现岳天鸣的目光,是看向远处一株木兰树处。
那株木兰树下,几个孩子正在练功。
胡三绝说:“白虹那孩子是真好,但凡剑法,一点就通,一看就会。”
岳天鸣点了点头,问:“海灯呢?”
胡三绝说:“海灯天赋像你,但他的毛病你也知道。倒是小夜,你别小瞧了她。”
岳天鸣皱一皱眉,没有对胡三绝的前半句发表评论,只道:“到底是个女孩子。”
第十章 光阴
说到这里时,木兰树下的第四个孩子却已经走了过来,那是林皆醉。胡三绝想起来,这该是林皆醉去柳然那里的时间。
林皆醉并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岳天鸣,他停下脚步,行礼后沉默片刻,终于道:“堡主。”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这是那个耳光之后,林皆醉第一次在岳天鸣面前开口。
岳天鸣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林皆醉向胡三绝也行了一礼,便走过去了。胡三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自己教的这几个孩子,岳氏兄妹也好,姜白虹也好,他都清楚他们的个性,也大抵能推测出这几个孩子将来会走的道路。
可是林皆醉呢?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太多变量,他竟然看不出,一时也想不出来,这个孩子,将来会长成怎样一个人呢?
还有木兰树下那四个孩子,他们长大之后,还会如同今天一般吗?
十三年后——??????????
????????????? 距离长生堡那个只有半日距离的分舵中,一片静默。
这个分舵,十三年前曾经一度被天之涯的卫队“大雨”全灭,不久后重建。此时的静默,倒不是因为再度出现了灭门之类的惨事,而是因为这分舵的两个主事人,此刻都闷在屋里苦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
当头儿的都不说话,外面的小兵,自然也是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分舵主秦闽才道:“这事儿,咱们现在都是做不了主了。我已经上报给堡里了。”
副舵主严城一听忙问:“你什么上报的?我怎么不知道?”他的态度急切,语气中也少了对上级的尊敬意思。
秦闽道:“我早上就发了信鸽出去。”
这分舵距离长生堡骑马不过半日距离,信鸽的速度更快,现在长生堡的人说不定早就看到了信,万没有收回的可能。严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原来这个分舵因离长生堡距离颇近,近些年来,已成了分舵与长生堡之间的中转站,其他分舵的钱粮等物,运入长生堡之前,总要在这里休整一二,还要对钱粮登记造册。先前都还是一切顺畅,可最近一段时间,连续三批钱粮都在这里出了事情。
这次出事,居然还是与天之涯有关。
当年岳天鸣遭暗算后,反将一军杀了天之涯的首领凌五。原本天之涯已经就此衰落,没想几年之后,一个叫杨守的人接手了天之涯的残余人马,竟慢慢将天之涯再度发展起来。
杨守此人先前在江湖上全无名气,有传言道,他是与凌五有亲戚关系才能接掌天之涯。而杨守与凌五个性全不相同,他名字中有一个“守”字,行为也恰如其名。接手之后,他收缩天之涯的规模,谨慎地将天之涯的势力范围控制在北疆。中原之内,依旧是长生堡一家独大,因此天之涯虽未就此消失,岳天鸣却也未把杨守看在眼里。
然而三年前,这种局势却发生了变化,杨守不知从何处笼络来两名顶尖高手,将他们分别任命为天之涯中的左使与右使。这两人中,右使还相对低调,左使宁颇黎的个性却是十分的张扬桀骜,中原武林被他搅出颇多风雨。
宁颇黎针对长生堡的事件也有不少,但因此人武功极高,下手的又多是距离长生堡较远的分舵,因此岳天鸣一时还没奈何的了他。没想到这一次,他竟在长生堡的大门口挑衅,这三批钱粮出事,便就都是他出的手。
??????????????????????????????????????????????????????????? 严城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呆不住,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门外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高瘦,腰里佩着一把长剑,他生得高鼻深目,一双眸子却是清浅的琥珀色。这在江南人里,是少见的相貌。他见严城出来了,便走上前来,跟随其后。
严城紧皱着眉头,道:“秦闽把咱们这里的事儿上报到堡里了,我真是担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但并没有等待那年轻人的回答,续道:“那宁颇黎再有本事,他怎么就连续三次知道钱粮运过来的时间呢?这是有内鬼啊,要我说,这事儿就该先查个大概,然后再报上去。不然,堡里不是觉得咱们无能?偏偏老秦不听。”想一想,他又叹气道:“这内鬼能是谁呢?咱们这里就这么几个人,谁不认识谁啊?这可真是……”
那年轻人跟在他身后,偶尔点一点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 严城回到自己房间,椅子还没坐热,就听外面有人嚷:“堡里来人了!”他吓一跳,心道怎的这样快!忙推门出去。恰好秦闽也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抚平袍子上的皱纹,严城就问:“这次来的是谁?”
秦闽低声道:“听说是小总管。”
严城哎呀一声,“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闽道:“他来也是也查内鬼的事儿,怕他什么。”说是这样说,声音倒是不自觉又放低了一些。
严城也低声问:“你也认为是有内鬼?你心里觉得是谁?”
秦闽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闷头向前走。
这分舵虽小,可也有哨卫在外面,方才小总管前来一事就是哨卫前来传信。估算时间,小总管没一会儿就会到分舵。秦严两人脚下加速,预备到门前迎接。
这时正是初冬时分,二人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江南的第一场雪。
江南的雪不比北方那般磅礴,而是细碎匆匆,碎玉一般纷纷飘荡,落到地上、树上,不多久便融化为水,一点点地融入泥土之中。
秦严二人一路走来,发上衣上也都沾染了不少雪珠。将至门前之时,就见一个人在细雪中遥遥而来。那人着一件牙色长衫,风衣兜帽,脚下踏了雪屐,每走一步,微湿的地面上便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
秦严二人都躬身行礼,道:“见过小总管。”?????????????
那人恰到近前,摘下风帽,一头乌黑的发上瞬间也沾了碎雪,他微笑道:“秦舵主,严副舵主,免礼。”
? 几人来到厅堂之中,小总管道:“堡内收到秦舵主的飞鸽传书,恰巧我在附近,便过来看上一看。”
他气质文雅,态度谦和,但秦严二人都是战战兢兢,一个道:“小总管辛苦。”一个道:“小总管客气了。”
小总管便微微笑了,秦闽也醒悟过来,便道:“小总管,分舵里三次钱粮被劫,这原是我们的不对,需得先向小总管请罪。”说着便半跪下去,他一跪,严城连忙也要跟着跪,却被小总管双双扶起,小总管道:“宁颇黎武功极高,就我在,也不是他的对手,这原怪不得你们。只是宁颇黎竟然晓得这三次钱粮到达的时间,未免有些怪异。”
秦闽忙道:“小总管明鉴。属下心里头想,这多半是分舵里出了内鬼。要说,这钱粮到达的时间,我们知道,那运送过来的分舵也知道,可这三次被劫的钱粮,分别是三个不同的分舵运送来的,难道这三个分舵里都有内鬼?属下看这可能不大,因此是这分舵里出了问题,机率倒还大些。”
小总管淡淡道:“若是你这里的分舵出了内鬼,秦舵主可也担负了一分责任。”
秦闽道:“这我自然知道,但总不成为了不受责罚,就不上报此事?属下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又道:“其实这两天里,属下已把分舵上下的人都询问了一遍,包括他们这些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只是属下愚笨,虽问了,也看不出什么,因此才请堡里来调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迭纸来,道:“这就是属下问的口供。”
严城眼睛都瞪圆了,心道真没看出来,老秦你竟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些事!
小总管接过那迭纸,先放到一边,又问:“严副舵主对此事不知有什么看法?”
严城没想到小总管问到自己头上,他只得道:“啊……正是,我也觉得是有内鬼,可也想不出来是谁,这分舵里的都是老人了……”
小总管一笑,“是,十几年的时间,是很久了。”他向秦闽道:“请秦舵主把这分舵中的所有人都请到这里来见一见。”
秦闽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带了十来个人过来,小总管和他们一一说了几句话,却没有问他们这些天的去处,反是说了些家常,譬如何时入的长生堡,家中尚有何人,做何营生之类。问到最后一个时,小总管微笑道:“这位是新来的么?之前并未见过。”
秦闽心里打了个突,暗想这小总管别看少来分舵,对这里都有什么人可熟悉的很啊。严城听了,忙上前道:“小总管,这小子叫霖哥。两个月前受伤伤重,我在门口捡到了他,他也愿意帮咱们长生堡办事,我看他剑法不错,就把他留了下来。”又道:“这小子人是不错,就是闷葫芦,不爱说话。”
小总管笑道:“原来如此,不知这位小哥姓氏为何?”
严城还真不知道这个,霖哥看了小总管一眼,依旧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一位自长生堡来的小总管,便是当年的林皆醉。
十三年过去,当日的孩童长成了青年,许多事情,也都发生了变化。
林皆醉一直从胡三绝学武,他也的确刻苦,但武功一途,他仍算不上顶尖。倒是跟随柳然这些年来,他对堡中事务上手颇快,慢慢地替这位大总管接手了堡里的很多事情。近年来柳然出门渐少,林皆醉便替代柳然行走在外,打理一干江湖事务。旁人称柳然是“大总管”,称他便是“小总管”,在江湖中也颇有了一番名气。
见过诸人后,林皆醉并未就内鬼之事再说什么,而是道:“我记得,分舵外面有一个石阵,想去看上一看。”
秦严二人倒是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严城张罗着去找伞,林皆醉笑了笑,“不必了。”他袖了秦闽给他的那迭纸,戴上风帽,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