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风云
作者:尾火狐 | 分类:武侠 | 字数:12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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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罪过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罪过
他怒道:“何管事就住在如意盟里,他家人也在此,平时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都是有数的,怎么还能找不着,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郁流云与郁层云乃是兄弟,性情也相仿,平日里多是和气温文,忽然这般暴躁,那心腹吓了一跳,忙道:“是,是,属下这就再去寻人。”
郁流云一语出口,也省得自己失态,便缓和了口气道:“现下的关口,盟中不容有失,尤其防着有人拿何管事的身份作崇,你们多派人手,务必要将何管事寻到。”
那心腹忙又答了几个是字,心中却想,何管事再怎样,也不过是个管事,旁人就抓了他,难道还能翻出花来?但这话自然不好说。答应着便下去了。
郁流云吁了一口气,心中又想,凤阮调护卫的事情,还是要和郁层云汇报一下,这样想着,便又去了郁层云的住处。
这时夜已深了,郁层云见他忽然过来,也有些惊讶,道:“这样晚来,是有什么事?”
郁流云忙把方才事情说了一遍,郁层云听了,却皱起眉头,道:“凤阮不是这样没分晓的人,她定是另有目的。”
郁流云便道:“那我再加派人手过去监督?”
郁层云摇头道:“不对,你去看看,凤阮新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郁流云恍然,“大哥言之有理,我这就去。”私下里时,他二人还是多以兄弟相称。
还没等郁流云动作,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声响,郁层云一惊,霎时站了起来。
这声音委实不大,若非此刻暗夜沉沉,两人又皆是武功高明,耳目灵敏之辈,只怕都要听不分明。郁流云见兄长声气不对,道:“大哥,怎么了?”
郁层云神色肃穆,道:“有人进了机关。”
郁层云的住处与众不同,这里以地形来看,乃是山谷中最佳的防守之地,而在他的院落内外,也安置了许多机关。若说不经他的容许便要进入,那不说势必登天,可也相差不多。可方才的声音,却似是有人已进入第一层机关了!
郁流云也清楚机关之事,不由道:“这是什么人?”
若说外人进入如意盟,那还需进入多道关卡,绝无可能这般悄无声息便闯了进来。难道是内鬼?郁氏兄弟想到今日凤阮不寻常的举动,霎时便想到她。然而凤氏一族以暗器闻名,机关阵法却绝非他们所长。郁层云低声道:“凤阮莫非是寻来了一个阵法高手?”
江湖上擅于此道之人并不太多,郁层云正自盘算,那声音忽又响起,只是较先前更清晰了一些,原来,第二道关卡也已被突破了。
郁流云窥得兄长脸色,便道:“我出去看看。”
郁层云点了点头,郁流云便快步走了出来。他出去之后,外面并未闻任何声响。郁层云却更为心惊,论理,真有人闯入,郁流云和对方交手总要传出声响,怎的反而无声无息?他正想到这里,机关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吱呀——吱呀——
声音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第三道,亦是最后一道机关亦被人闯了进来。
房间的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白衣人影擎着一根蜡烛走了进来,那人背后是一片漆黑,摇晃不定的烛光在他面上、衣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光晕。
“郁盟主。”
“小总管?”
郁层云怔了一怔,他并未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是林皆醉。
难道是长生堡一怒之下,不顾前番相助之情,派林皆醉前来出手了?他刚转过这个念头,林皆醉便开口道:“郁盟主,此番前来乃是我私下所为,与长生堡并无干系。”
他缓缓道:“我此番前来,带了一枚桃花瘴。”
郁层云险些跳起来,这是江湖闻名的厉害毒药,亦是西南第一禁药,桃花瘴出,漫说是人,三年之内,此地再无生机。然而这种毒药失传已久,林皆醉手里怎还会有?想到这里,郁层云不由又有些疑惑,林皆醉却展手自怀中取出一枚殷红色药丸,微微笑道:“郁盟主原来不信。”
他左手拿药,右手持烛,静夜之中,身上透着一股冷浸浸的寒意。郁层云却是一惊,他身为如意盟盟主,见多识广,自然知道桃花瘴的模样,正如林皆醉手上所持这枚药丸一般。又及,江湖上多听过桃花瘴,却少有人知桃花瘴当如何使用。郁层云却知道,这药丸平时并无异样,置于火上方能使用,难怪林皆醉进门时竟拿了蜡烛,原来是为了这个用途!
倘若是旁人拿了枚桃花瘴来,郁层云也未必信他能下这样绝门断户的狠手,但林皆醉又自不同,一个能为岳小夜一步一拜上长歌山求取解药的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心头狂跳,面上却依然镇定,笑道:“小总管,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找出下毒……”
他话刚说到一半,林皆醉漫不经心地摇了下蜡烛,烛光闪耀在门外,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拎着另一个人走了进来,那年轻人佩着剑,眼睛是一种很奇异的浅琥珀色,那人一动不动,正是郁流云。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罪过
郁层云话说到一半,硬生生被噎住,林皆醉却道:“郁盟主方才要说什么?继续说罢,我不过是告诉你,你兄弟也在我这里,不必想着派人报信了。”
他笑了笑,续道:“另外,也请郁盟主莫要碰你左边的立柱,右手边桌上的烛台,若您上前三步,碰到带花纹的那块青砖,我也只好放出桃花瘴了。”
小总管说的这几处,皆是室内的机关,有的可以释放出暗器,有的可以传信于外,郁层云原还打算利用,没想到皆被林皆醉一眼看穿。他再难维持面上神情,质问道:“你对舍弟做了什么?”
林皆醉淡淡道:“络绎针。”他见郁层云面色一变,又道:“麻药而已。”说着递了个眼神过去,那瘦高年轻人便取出解药,塞入郁流云口中,不出片刻,郁流云呻吟着醒来,但他似乎被点中了穴道,仍是动弹不得。
郁层云的面色并未因此缓解,但他并不是全然为了郁流云,而是想到:林皆醉身上除了有这见鬼的桃花瘴之外,还有天下第一暗器络绎针。然而他毕竟是如意盟盟主,便咳嗽一声,缓和了面色,温声细语道:“小总管,我知晓你心中难过,其实我心中焉有不难过的道理?我知晓你的意思,是担忧找不到凶手,因此索性将如意盟的人全杀了,其中必定有杀害岳小姐的人,这也算是为她报了仇。可你倒要想想,万一那凶手是盟外之人,又或事先躲到了外面,那你不是空忙一场?”
他循循善诱,口气宛若长辈对待晚辈一般,又道:“这几日里,其实我已找到了一些线索,不如一同参详。”
林皆醉却道:“不必,那下毒之人我已找到了。”
郁层云一怔,心中暗道:下毒之人你已找到了,在这里发什么疯?但这时候他还真不敢太过刺激林皆醉,便问:“那是何人?”
林皆醉目光冷冷,道:“郁宝梁。”
“宝梁?”
林皆醉道:“我已抓住了他。”便把如何抓住郁宝梁,对方如何承认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则道:“那个烧火小工我也已抓住,口供也已对过了。”
郁层云委实无语,又问:“那人呢?”
林皆醉道:“都杀了。”
郁层云:“……”
他控制一下情绪,这才重新开口道:“小总管,您既然已经复了仇,为何又要寻到我这里?宝梁虽是出身如意盟,可也总没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道理,何况,当日里我与岳堡主亦有一份交情。”这是隐晦地提出如意盟对岳天鸣有恩之事,没想林皆醉微微一笑,“郁盟主,郁宝梁因这一场架便要下毒,你信么?”
郁层云一怔,他是一盟之主,仔细思量此事,便也发现许多不对之处。林皆醉却没就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那日我入长歌山求药之前,凤副盟主曾送来一颗续命丸。论理,小夜还可延一昼夜之命,我带着药方回来的时候,她原该还活着的。”
“有人二次下毒,那个人,是谁呢?”
郁层云便道:“既然第一次是褚辰砂拿的毒药,第二次约也是他。”
林皆醉却摇了摇头,“如意盟防备外松内紧,进来并不容易,小夜所在的那个院落,防守更是森严。若说是外人,并不可能。”他看向郁层云,忽地笑了下,“在我外出求药的时候,郁盟主曾派一名姓何的管事来送过药。”
他眼神森冷,看向郁层云,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冰针。
郁层云怒道:“小总管,我派人送药前来,实也是为了推迟毒发的一番好意,且当时因岳小姐已服了续命丸,胡先生并没有收那药,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况且不论别的,就只论利害关系,我下毒害岳小姐,于我有什么好处?”
“于郁盟主约是没什么好处,那么于郁长老呢?”林皆醉的目光扫向地上的郁流云,郁流云此刻虽然动弹不得,话却还是能说的,叫道:“小总管,我知你心有委屈,但总不能血口喷人。”
林皆醉轻轻晃动了一下烛光,那蜡烛已燃去了半截,烛泪点点,半落于地,半坠在他手中,小总管恍若不觉,他笑着,低声道:“郁长老,何管事在我手上。”
郁流云的面色霎时变了。
郁层云却也诧异,论说,何管事其实是他的心腹,和郁流云关系并不密切,何以林皆醉一提何管事,郁流云神色竟至如此?他疑心本重,不由得便看向郁流云,林皆醉却在这时补上一句,“小夜中毒,长生堡中人初来那一晚,胡先生为小夜看诊之时,那位何管事进来向郁长老禀告事情,他道,长老不必担心,盟主那边我定会处理。”
郁层云心中一紧,这样的话,可绝不应是何管事应该说出口的。他二人何时竟有了勾连?郁流云则更为惊讶,当时室内情形何等纷乱,胡三绝、岳海灯、郁金堂等人皆在场,何管事声音又压得极低,这小总管怎还能注意到自己?他便驳斥道:“小总管,你就是要安一个罪名在我身上,也不当胡乱编造。那时房中一片嘈杂,你如何能够听清?”
林皆醉微微一笑:“我确实未曾听到,但我会读唇语。”
郁流云一滞,林皆醉续道:“当时我并不知这位何管事究竟是何人,后来无意间知道他原是郁盟主的心腹,不免诧异,一查才发现,这位何管事身后原来另有他人。也正是这个人,命何管事在送药的时候,在窗下放了一小块安息香。”
安息香原是为了助眠之用,外表并不显眼,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何管事随身携带了一块,临出门的时候悄悄掷到了窗下,竟连胡三绝也未曾发现。而这种香料单独使用并无危害,但它却与凤阮先前送来的续命丸中的一味药物相克,能使续命丸的效力减半。
不入流的小伎俩,似乎也并没有直接下杀手,却极之有效。
“这位何管事受人所托,做的事情并非这一件。比如说,他还曾经引着少盟主去寻小夜,其实那时小夜并不在回音阁;再比如,郁宝梁一怒之下离开如意盟的时候,他通知了褚辰砂等在外面;还有小厨房中的那只猫,出现的也未免太过凑巧。”
这些依旧是小事,然而这样的小事,也只有郁流云这样的高层,联合何管事这样熟知如意盟情形,身份又未高到可以引起旁人注意之人方能做到。
郁流云听林皆醉一一道来,脑中思绪转个不住,这时终于寻到了驳斥的理由,他开口道:“小总管,何管事在你手里,你想让他说什么,他自然只能说什么。何管事是跟了大哥好些年,可我一出生起,便是大哥的兄弟!大哥怎会信你而不信我?我看,你是心心念念着报仇,已然疯魔了!倒不知长生堡主知道了你今日所作所为,心里又会怎样想!”
林皆醉道:“哦,那临安呢?”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至少郁层云便从不曾听过,但郁流云显然是知道的,他一张脸忽然变得雪白,嘴唇哆嗦着,即使先前林皆醉说出何管事之事时,他犹未如此。
林皆醉看向郁层云,“最早我来送亲的时候,曾经在流连河上见到宁颇黎,这件事,郁盟主想必还有印象。”
郁层云自然记得,他点了点头,林皆醉道:“自那时起,我便嘱咐流连河畔的分舵舵主花谢注意天之涯的动向,前些时日里,花舵主一个叫做一碗春的手下,还真查到宁颇黎留下的一个人,这人的名字,便叫做临安。”
“而这个临安,一直与如意盟中的某个人有着联系。”
宁颇黎、褚辰砂、临安、郁流云、何管事,这一条线,终于慢慢串了起来。
一直到这时,郁层云的面色才终于变了。
先前再怎么折腾,都还是如意盟自家之事,现下却牵涉到了天之涯,这实是引敌入内的勾当。郁层云瞠目看向郁流云,后者的目光竟不敢与兄长对视,慢慢地垂下头去。
林皆醉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响起,“郁长老做事很有意思,认真说起来,你倒也不曾亲手杀一个人,无非是推波助澜一番,大约你觉得这般做的话,便好似自己的罪过少了些?”
郁流云嘴唇颤动几下,一语未发。郁层云却开了口,“流云,为什么?”
郁流云眼神一动,没有答话,林皆醉却说了八个字,“父死子继,兄死弟及。”
郁层云面色再变,“流云,原来你也想要这个位置?!”
郁流云终于抬起了眼睛,“大哥,谁不想!”
精明强干的叔父,鲁莽冒进的侄子,这样的组合已有许多年,或许在郁金堂年幼的时候,郁流云还愿辅助他成为如意盟的盟主。可是随着郁金堂一天一天长大,所显露出的资质并不堪造就,那时的郁流云,还甘心情愿吗?
郁层云面露痛苦之色,“流云,我对你不差。”
“可大哥你不会让我做如意盟的盟主。”话已说到这里,郁流云也不再掩藏心事,终是说出了这一句话。随即他又看向林皆醉,苦笑道:“小总管,起先我想下手的只是金堂,并未想对岳小姐动手。岳小姐中毒之后,我想着,若她真是死了,长生堡必与金堂结怨,到底还是对我有利……”
他说到这里,似是已然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一张口便咬了下去,他身中络绎针上的麻药,动是没法动的,但咬舌自尽却还做得到。郁层云虽然深恨于他,但郁流云毕竟是他嫡亲兄弟,忙上前拦阻,叫道:“不可!”
他身形一掠而出,然而将至一半的时候,却忽然转了向,左脚用力一踏地面青砖,霎时十余支利箭从一旁的立柱上射出,直奔那高瘦年轻人而去。与此同时,他左手满把银针脱手而出,打向林皆醉;右手却是一把小小飞刀,风声厉厉,直奔林皆醉手中将尽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