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安从她倦怠的表情里知道她毫无撒谎的心思，那么，是自己搞错了？

“给钱老板诊治的是哪位医生？”他继续问道。

“是1位骨科专家。”随后钱太太又补了1句，依然是事不关己的语气，“上个月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在真实和猜测之间，又出现了1处细节上的出入。

曹小安的5官因此发生了微微的扭曲。

“对。”

“是1位年轻的男医生吗？”

“是1位女的老医生，因为上了年纪得心梗才去世的。”

眼前仿佛出现了1层迷雾。

曹小安低下头，不再问，陷入怀疑和思索之中。看来事实与他的推断确实不符，他起身道谢告辞。那朵幽怨的黑蔷薇则转过身，又回到了她先前坐的那个独座沙发，把脸扭向厚帘覆盖的窗户，再也没回头。

1出门，曹小安就跳进了摩托车斗。

莫天问他得到了什么线索。

“爱博诊所啊！”曹小安说。

莫天反问1句：“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接着他又开始重复自己先前的判断，必须要把那个女人抓进巡捕房才行。

“走吧。”

曹小安没有再说话，他希望老毕的调查能有1些成果。

他看了1眼天空，位于东边的太阳往南移动了1些。这时，太阳应该不再是柔和的金色，而是已经变为耀眼的圆团，如果它不被云彩挡住的话。

实际上，曹小安喜欢的太阳正陷在1朵形状复杂的灰云里，呈现出无力的苍白，就像纸做的1样。

老毕的调查并没有给曹小安带来任何方向上的指引，埃尔生前身体健壮，连伤风感冒都没有得过，自然谈不上去医院、诊所这些地方。而金贵祥的家，老毕根本没去。

“去也是白去！”

他的话不无道理，得了那种脏病，金贵祥的家人绝不可能知道。

越过老毕因为不满而歪斜耸动着的肩膀，曹小安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灰云之中，就像此时的自己。

整个行动组在迷失中陷入漫无目的的懒散，大家7扭8歪地打着哈欠。

许久之后，曹小安把视线转回到老毕身上，笑着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老毕双手扣着绑带，摇头晃脑地说：“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与其去调查你凭空乱想出来的线索，不如去查查他们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我有预感，怡红楼和大世界舞厅1定有问题。”

这也正是曹小安在良久的沉默中产生的想法，受害者最后去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他朝老毕笑了笑，道：“好极了，就按你说的来。”

老毕朝组员们大手1挥，说：“走，去大世界舞厅！”

“不！”曹小安整理了1下自己的制服：“我们先去金贵祥常去的怡红楼。”

出发时，曹小安没找到莫天。

他不知道，在自己看着乌云沉默的那段时间里，1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莫天已经独自溜出了公安局大楼。

曹小安带领行动组来到怡红楼门前时，怡红楼里两个赤膊的汉子正在往外扔人。

在扑面撞来的风里，曹小安闪过身，看着莫天从自己身边咆哮着飞过，像1只悬空滚动的米袋，撞倒了正昂扬向前的老毕，然后两人4肢交缠，在路面上滚动，不断发出骨头撞击石头的声音，这让曹小安不禁咧起了嘴。

壮汉退去，又站出来1个穿红花绸缎旗袍的老鸨。她紧接着往外扔东西，镊子、放大镜、烧杯、试管、显微镜等“哗啦啦”扔了1地。

莫天惊慌地爬起来，不顾正压着自己半截身子的老毕的呻吟，把他踹出去，然后惨叫着冲向自己那1地破碎的宝贝。

曹小安把手1摊，说：“福尔摩斯·莫，你弄这么多医生用的东西，难道是又想当华生了？”

“不，探长，你姓华，你就是华生，我永远是上海滩的福尔摩斯。”莫天抱紧他怀里破掉的显微镜，像1个女人抱着自己夭折的婴儿，声音哽咽，无比悲痛。

他朝曹小安哀伤地抬起脸，头戴小矿灯，颈挂听诊器，两只眼睛都被拳头捶得乌青。他慢慢站起来，神情悲伤而庄重，开始背诵自己从侦探小说里摘抄出来的句子：“有人说，天才就是没有尽头地锻炼吃苦耐劳的生存能力。或许，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但正适用于侦破工作。”

与此同时，莫天头顶的矿灯由于电路问题，正像萤火虫1样1明1暗地闪烁着，仿佛就是他那颗怦怦跳动着的赤诚之心。

莫天之所以从巡捕房偷偷溜走，带上诸多装备独自赶来怡红楼，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充满信心。钱鼎天的妻子让他感觉钱鼎天的死是1场情杀，3起案子并没有曹小安认为的必然关联，而所谓的挖眼这1相同细节，实则是后两起案子的凶手在故意效仿，以把警方引入误区，从而逃离法网。所以，他坚信逐1侦破才是应该采取的破案方式。既然这位探长的平庸智慧无法理解他的高阶思维，那么，为了伸张正义，他还是得选择孤身作战。

金贵祥这件案子，他认为重要的突破口不是医院，而是梅毒。金贵祥有梅毒，而他最热衷的事情是来怡红楼买春，所以这病1定是由怡红楼的妓女传染。此事如果传出去，无疑就终结了这位妓女的财路，所以她要杀人灭口。

莫天甚至想象得到她手持尖刀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像1只妩媚又凶残的猫科动物。她的眼睛是血红的，上面附着从金贵祥心脏里喷溅出来的血。然后，她用尖刀剜出金贵祥的1只眼球，搁进嘴里大嚼，血水喷出，仿佛是1颗潮州牛丸。

这个血腥场景让莫天心头充满破案的决心和伸张正义的激情。去怡红楼的路上，他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他已经想出了寻找真凶的方法，就是亲自为怡红楼的每1个姑娘体检。经过昨夜高婕的讲解，他认为自己对梅毒的病症已经大体了解。但是1个都还没检查，他就被两个“鲁智深”夹在中间，像沙袋1样踢来打去。

老鸨叉腰站在怡红楼门口，宛如1口花纹艳俗的大号陶瓷水缸。她正不停地大骂着莫天，骂这个“银行小开”、“小恶魔”丧尽天良，践踏女儿们的尊严，阻碍店里的生意。

很快，街上的行人就都聚拢到了这里。小姐们从门口探头探脑，像巢里的小雀1样，冲莫天点点戳戳，叽叽喳喳。

莫天却不以为意，他用两只乌青的眼睛紧紧盯住曹小安，语气毋庸置疑，说：“她对我如此凶狠的报复，恰恰说明我切中了她的要害！这个怡红楼有问题啊，华生！金贵祥就是因为被这里的姑娘传染了梅毒，前来要挟，却惨遭灭口的。你要想破案，就按我福尔摩斯·莫的思路办！”

曹小安忍住笑，尽量做出1个严肃的表情，道：“你觉得云外天酒店的总经理会要挟1个青楼小姐吗？”

“怎么不会？”莫天要争辩，但他没想出应对的话，眼晴里的光就黯淡了下去，很快他把头也低下去了，就像1只战败的小公鸡。

“好，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姑娘们会让你这么检查吗？”曹小安把手放到莫天的肩膀上，安慰他道，“你应该学会变通，问姑娘们平时生了病都去哪里治疗。”

“对对对，打听秘密我也是拿手的！”莫天挺直身子，1把撸下手上的瑞士金表，又1次往怡红楼里冲去。

“有奖问答！有奖问答！姑娘们，你们生了病都去哪里诊疗啊？瑞士金表，谁先回答送谁！生了病去哪儿治？哪位姑娘先回答就送谁！”

老毕1瘸1拐地回到曹小安身边，与徐3慢1起望着莫天振奋的身影，感叹道：你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那么傻？”

老鸨用她那1身肉把莫天弹了出去，又把他揪回来，1把夺过金表，仔细端详，反复擦拭，欣喜不己。

莫天伸过手来，说：“老东西，你不说，我可是要收回来了。”

老鸨忙把表揣进怀里，说：“我的这些女儿啊，生了病都去爱博诊所。”

又是爱博诊所！这4个字犹如4颗小石子，在曹小安的心间留下磕碰的声音和清晰的触感。这个地方1定有问题！他依然坚信自己的判断，只是1些细节尚未显现，无法看清整个案件。

“为什么要去爱博诊所？”

“因为那里的医生把她们当人看。”老鸨好像对曹小安上前1步的追问很反感，所以开口前她先翻了1个大白眼：“得了那种病，本来就是种耻辱，有多少姑娘们不敢去看，延误了病情。爱博诊所就很不1样，不仅给病人最大的尊重，对这行的姑娘还提供特别的照顾，看病1律只收药钱，不收诊费。”

老鸨又从怀里掏出了那只金表，快乐地擦起来，然后放到耳边去听。表盘上的金质秒针1刻不停地往前走，曹小安听到了它发出来的轻微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成为了世界上唯1的声音。

它变成了1句话，每个字都明确坚定，像是用烧红的铁块锻打出来的似的：离破案期限结束，还有1天半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