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会继续说：“你对死在战场上的这些军士义士怎么看呢？他们为了大义不惜生命，你觉得他们是为了利益吗？”

他低下头咬着牙说道：“当然值得尊敬。”

“现在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如果蜀地也乱起来……你知道的，蜀地一乱，往往死的人更多，你忍心吗？”

“我不明白。”他脸色不断的变幻，像是在猜我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毕竟个人荣辱在现在的时局不值一提，如果能让天下和平，让我怎么死我都心甘情愿。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好不容易喘口气，不能再乱下去了。”

“我也不想乱啊，您说的选择，又是什么呢？”

“我父亲在军中和朝中的威望你也知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找他问问，他能解决的。

那晚上你的表情很奇怪，墨尘大叔也看出来了，一路上你帮了我很多，我不忍心，我希望我们能一直互相帮助下去。”

说完我就离开了，只剩陈铎站在黑夜里，站了很久。

第二天，父亲和他的大军消失了，由李将军守城，而我被限制了自由不能出城。

二哥还没回来，只是派人传消息来说有个叫冉宁的新建立政权，并发出灭胡令，号召天下汉人共同剿灭胡人，特别是要杀光蝎族，他率人去加入了……

上天保佑，我现在只能等了。

一个月后，蜀国都城传来消息，蜀王禅位于我父亲，我现在成了皇子，军中将领纷纷来道贺，看来陈铎做了正确的选择。

又一个月后，二哥回来了，他披头散发毫无精神，跌跌撞撞进了城。

我们紧紧抱在一起，他竟然哭了起来，我心疼地安顿好他，他发呆我就陪着他发呆，直到他说想喝酒了……

“三弟，你知道吗？在城里的时候我一直想着杀光蝎族人为大家报仇！”他带着哭腔开始诉说。

“我跟着冉宁带兵冲到蝎族人营地的时候，一心想着给大哥报仇，只要是胡人，见一个杀一个！不管他是孩子还是女人，不管他有没有拿武器！

我骑着马追着砍着一个个像蚂蚁一样的蝎族人，一刀一个，他们穿的破破烂烂跑的踉踉跄跄，哭嚎声传遍了整个草原，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袍我的战马，染红了整个草场。

我不知道自己的仇有没有报完，但是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并没有让我感觉好受，反而是日日折磨着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没半点痛快的感觉，反而感觉到很难受。

冉宁的部队日日狂欢，为了报仇而兴奋，为了抢夺牛羊而兴奋，为了糟蹋到死的女人们而兴奋。

我明知道蝎族人犯下的罪行比这要残暴的多，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很难受？我想找蝎族的男人们决斗，我不想再杀这些老弱妇孺了。

可一想起死去的汉人和大哥，我又忍不住要去忍着恶心一次次举起屠刀。

刀划过老妇的脖颈，矛挑进儿童的心脏，一刀下去胳膊手指乱飞，血液乱溅。

一个个婴儿被一杆杆枪挑起来像是在炫耀的战利品一样，一颗颗老幼的头颅摆成一排排堆成一座座小山，一个个女人一边愤怒地看着孩子在枪尖挣扎，一边被一个个士兵压在身下。

这不是打仗，这是屠杀，我突然脑子一凉，我们在做什么？三弟！我都做了什么！

蝎族人被杀的一个不剩，从此将在历史上消失。而冉宁除了胡人，反对他的汉人也在这次行动中被杀，我再也受不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啊啊……”

说着他又哭了起来，我只是在安慰，这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跟你无关。

从此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再出来，我有时间就去陪他坐坐，仅仅是坐坐。

他什么都不想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他要去出家，我以为他过一段时间想开了就会回来，谁想到他就真的出家了……

父亲召我回去，久违的益州仍旧是一片热闹，跟北部的萧条形成巨大的对比，我恍惚觉得这就是仙境了。

父亲一直在安顿流民去开垦荒地，是啊，荒地那么多，为什么人都喜欢去抢别人的家乡呢！

见过父亲母亲我就迫不及待地去见了她，她坐在镜子前打扮着自己，镜面正好反射出眼角那颗痣，瞬间让我心里一阵温暖。

“你来了？”

“我来了，你还好么？”

“哼，怎么不好，托王公子的福，从你走后都没人敢靠近我，我可是清闲地很呐。”

“额，我可什么都没跟他说……”

“知道了，没人打扰也好。你啊，走了连封信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你活着还是死了。”

“不是，我……唉，一言难尽呐。”

……

第二天，我给心月姑娘选了个房子，派人过去伺候，她斜着眼问我：“怎么，把我当金丝雀养起来了吗？”

我只能摸着脑袋说：“父亲不同意我娶你，你再等等，我一定能说服父亲把你接进宫去，我没想养什么金丝雀，我倒是想金屋藏娇呢，嘿嘿。”

她白了我一眼，“等？看你那傻样！”

我刚要说话，正好碰上王公子不请自来。

“小的参见王子殿下。”

“滚滚滚，我哪有什么殿。”

“嘿嘿，你终于回来了，我真怕你死在战场上，那么远，我可不替你收尸去。”

“滚，你到底有没有好话。”

“嘿嘿，我来找你喝酒，行吗，王子殿下？”

“你消息倒是灵通，行，你安排吧。”

在心月姑娘淡雅的琴音下，我们一边碰杯一边聊天，经过战乱之后才知道，平时的幸福有多幸福。

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情绪不自觉的来来去去，时常失神发呆，让王轻林一顿笑话……

半年后，父亲的病越发的重了，我建议收蜀国境内特别是秦州成州所有军士流民的尸骸，召和尚道士开超度法会，向上天祈祷愿父亲早日康复。

父亲只是一笑说：“也好，这也是功德一件，叫你二哥也来吧，我想他了。”

法会如期举行，全蜀地特别是秦州成州，地方政府和百姓很积极地收集了所有的尸骸。清点辨认下葬之后，所有官员贵族齐出祭祀，所有百姓都在家里上香祈祷。

台上香烟袅袅，台下人群涌动，我跟朝廷大臣跪在台上，耳边是一片诵经声，法会整整持续了三天。

结束后，我看着二哥光秃秃的头顶，心里隐隐有些难过，我问他：“你还没放下吗？那根本不关你的事，是他们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