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父亲的同意我们便快步跑到后山去了，一直都是剖生跟我说山里神秘的故事，而我则教他识字，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猎物跟故事来找我。

“距此处三十里的地方有一山谷，传说能使人忘尽一切忧愁，很多人都进山去找可惜都没找到，也有人说看见有人进去过，但进去之人再也没出来。”

“真的吗？既然没人进去又出来过，那又如何知道可以忘忧呢？”

剖生摇摇头说：“不知道，传说嘛，我倒是很想去看看。”

“我也想，可是母亲不会同意的。”

“等以后长大了我们再去，我保护你。”

“那好，说定了啊。”

“嗯！”

“你看，这是谷，山谷，这个谷为谷物庄稼，也指善、良之意，而这个毂则为轮毂，同为谷音。”

我边写边说，剖生照着我写的用树枝不断地在地上划着，我仿佛看到了他眼里贪婪的光芒。

知识是士阶层的专属，我也未曾意识到，我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枯燥的文字，是大多平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这应该是有问题的吧……

我趁着剖生写字，让他等我一会，我便跑到书房用父亲的竹简默了半卷大学交给他，并教他认全了不识的字，他兴奋地顾不上跟我说故事了，一个劲地在背诵记忆，想赶着离去前全背下来。

等他终于背下了所有的字，便急忙问我道：“什么是明德？什么是亲民？”

我摇头晃脑回道：“昭昭之德是为明德，明明德是彰显方正光明的德行，亲民，徳昭则自然普照万物，为长养亲善万民之意，好似日照当空，万物自然受其惠。”

我也不管说的对不对，反正教剖生够了，他连连点头，似乎是急着消化这一切，好在他知道自己记不住太多，于是边回忆边向我告别。

等剖生走后我乖乖到父亲跟前承认盗取他竹简的事，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只是淡淡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私教未必是恩，生来便已成仇，这并非你们的错，可却注定要你们承担后果，修养自身不能对人全无防范，心正意诚也要兼具雷霆手段。”

我想起钟会，觉得父亲并不在乎他人算计，于是问道：“父亲也对人防范，做事有雷霆手段吗？”

父亲瞪了我一眼说：“当你可以做到坦然面对一切时，自然无可无不可，若做不到就莫要嘴硬。”

幸好父亲没有怪罪我，我还想惹他生气啊，算了，我还是乖乖跑去看母亲炖野鸡吧。

在我坐立不安地等着吃肉时，二伯奚喜来了，我激动地大叫一声连忙跑去迎接，还没进门我就已经开始翻找身后仆役们手里提的礼物，我知道二伯一定会带好吃的给我。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二伯笑呵呵地问道。

“我不是问过伯伯好了吗？我现在要问候一下好吃的。”

“滑头！在那个盒子里。”

这时父亲一扫颓气，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服也来迎接，二伯笑呵呵地看着父亲，仿佛非常满意的样子。

这一天父亲和二伯又喝醉了，向秀叔叔倒是躲去睡觉了，我在一边不停地吃着好东西，二伯一边抱怨着官场的黑暗，一边劝着父亲。

“平衡已然打破，危机快要爆发了，三弟何不早作打算？”

父亲摇摇头说：“二哥，你还要劝我吗？你我各自有志，说好不相劝了。”

二伯借着酒劲坦言道：“三弟啊，你现在就像黑夜里明亮的星星，存在就是罪过，今日一劝，不管你如何选择，为兄都支持你。其实老实说，我奚家能出你这样的人物愚兄与有荣焉，大哥九泉之下也必能含笑了，你现在几乎成为这昏暗时代的精神支柱，只是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呢，孟子也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父亲说道：“二哥，日月不明天地不清才让我这腐草赢光能为人所见，如今这世道做官又有什么益处呢，只怕最后也是自身难保，如果做官能改变现状，那么我违逆本心也没什么。”

二伯眼角流着泪说道：“如今这官场游戏实在令人恶心，天下名士凋零过半，当权者像受惊的野猪举着名教的大棒四处咬人，读书人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卑躬屈膝，委身朝堂像是受气的小妾一样，天下哪里还有光明正义呢？百姓朝不保夕，士族沉醉名利，世人要像你一样自然质朴的活着是何其难得，可……这世界毕竟是要有人去做事的啊，不做不是更没希望？达人与物化，至人不私己，有道何必清守，熄心自然清凉，圣人无常心，但求无愧，何必拘泥不变呢。”

父亲深吸口气说：“二哥你平时不这样，是有为难的事吗？”

“愚兄哪有为难的事呢，本就是泥鳅入滩涂哪会不自在呢，唉，大将军几次找我来做说客，很快就要变天了，你还是避一避吧。”

父亲叹了口气向母亲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说：“二哥受累了，我会想想的。”

“至少不要再妄议国政了，你多次暗讽已然惹得他们不高兴了，暂时还故作姿态不动你，可以后就说不定了，你都不知道你多有人气，太学生都在四处流传你的文章。”

“知道了，二哥，我们很久没好好喝过酒了，这次就喝个痛快。”

“好！”

这几次他们喝酒我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感觉大家都怀着很重的心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背书了，剖生那么好学我决不能落后，父亲看我起的这么早也对着我微微一笑，继续去咣咣打铁了。

几天后正好父亲和向叔叔出门采药去了，我在家里读书，忽然听见门外二伯的笑声 ，我循着笑声找去，只见二伯正看着外面的门楣大笑。

“二伯，您笑什么呢？”

“哈哈，乖侄儿你来看。”

我顺着二伯的眼神看去，只见门楣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凤字，“这是什么？”我摸着脑袋问道。

“哈哈，当世名士吕安啊，你见过吧，刚刚他又来找你父亲了，见你父亲不在连门也不进来，我怕怠慢了客人不断地请他进屋，他没理我，但却拿出笔在门口写了个凤字。”

“是夸二伯人中龙凤的意思吗？”

“不知道，嘿嘿，大概是吧。”

看的出来二伯是真的高兴，被什么名士肯定就这么值得高兴吗？如果是父亲肯定会嫌弃弄脏了我家大门。

吕安潇洒大气，一袭白衣风度翩翩，两条剑眉直插入鬓，长相俊美任侠豪放，经常跑来跟父亲喝酒清谈，即使在天南地北，什么时间想到了，就骑大马不远千里来跟父亲喝酒，这是什么精神啊，为了兴起喝个酒跑那么远，简直有病。

不对，他怎么可能夸赞二伯，他们那群人就是有病啊，这家伙绝对没安好心，凤，凤，想着想着我突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