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本不愿进这名为‘兰若寺’的破庙之中，这里荒无人烟，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岁月。宁采臣很早就听说这里闹鬼。野外赶路。宁宿荒坟，莫进破庙。坟地之中最多不过有些孤魂野鬼，只要胸中尚有一口浩然正气，鬼物就不敢近身。这破庙道观不一样，长年祭祀神佛，仙气十足，破败以后常常会聚集一些魑魅魍魉。这一类精怪，反而洗食正气与血气。

宁采臣也是逼不得已才走进这道馆。他那小书箱，外头只是一层布而已，淋不得雨水。若是进了水，里头的书籍和账本都得作废。账本上的账目大约有百五十两银子，外加十来本经学，大约值三百两银子的巨款，这些东西是万万损失不得的。若是有什么闪失，把他宁采臣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这狗日的世道，银子比人精贵。”宁采臣也不顾粗鄙，张嘴就骂了起来。圣贤书读得多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考不上举子做不了官。

既然丢了这比巨款也是死，走进破庙生死未知，不如去赌一把。宁采臣也有自信，自己一身浩然正气，不惧鬼魅。

宁采臣推门而入，昏暗的油灯下，一个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坐在蒲团上，让宁采臣大惊失色。

“你...是人是鬼？”

宁采臣这一问，其实已经犯了忌讳。人怕鬼，鬼也怕人。若是当真遇上了，只要胸中一口浩然正气不散，肩头灯火不灭，自然可以相安无事。这一声问，却撞破了底细，自然原形毕露不好收场。

好在帝尊不是鬼，他微笑的看着宁采臣，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你仔细瞧瞧便知。”

宁采臣顺着帝尊身下看去，长出了一口气。油灯下，帝尊的影子拉得老长，看来不是鬼魂，宁采臣心放下了一大半。

“你就不担心我是那杀人越货的强盗或者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帝尊似笑非笑的看着宁采臣，此人也是一个福缘深厚之人。而且根骨奇佳，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哪怕二十多岁，还是童子身。苦海还不曾蒙尘，灵台也是清明无比。这样的好苗子，若是早早走上修行路，至少也可以成为一尊圣人。

帝尊起了爱才之心，故意有此一问。

宁采臣却并不害怕，他坦然的放下后背的书箱，摇了摇头。

“阁下到底什么身份，我不清楚。但我相信阁下绝不是什么歹人。”

宁采臣也算是行走过江湖的人，常年帮人收账往来于各地，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吃人的妖怪，魅惑的狐妖，走江湖的大汉，穷凶极恶的盗匪，他都见过。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气息，那就是血腥气。一些穷凶极恶的大妖，身上的血腥之气，隔着十七八里都能闻到。宁采臣在帝尊身上，没有闻到任何气息，最多，他和自己一样是同类人，最少，他是一位游戏人间的神仙。

“阁下若是对我有歹念，从我走进门开始，生命就应该结束，而不是活到现在。”

“我虽然不清楚阁下的身份，但终归不是坏人。”

宁采臣为了生计奔波，可谓是见多识广。他曾经听人说过，行走江湖，四类人不能轻易招惹。老弱病残，怪异的老人不能惹，瞎子瘸子聋子不能惹，少年小孩不能惹，美貌妇人不能惹。保不齐就会遇上得道高人，山野修士，精怪妖魔。

帝尊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是一个壮年汉子。所以宁采臣的语气，相当肯定。如果帝尊当真是一位大妖，即使要死，宁采臣也要死的有尊严一点，而不是窝窝囊囊的求饶而死。

帝尊看他眼神清澈，丝毫不像是违心说出来刻意讨好自己。再观察细微之处，宁采臣气息绵长，脚步平稳，心中并不心虚。

帝尊刻意窥探了宁采臣的心声，想要看看宁采臣有没有心口不一。没想到宁采臣心中干净无比，竟然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

“此人当真是一位赤诚君子。”帝尊越发觉得眼前的宁采臣是一个可造之才。

修行一路，首重资质，次重心性。天才常有，心性坚定而澄澈之人却不常有。在天才之中，宁采臣这种人，就如同繁星中的皓月，夺目耀眼。

帝尊哈哈一笑，竟然动了收徒的念头，他活了数百万年，收徒一事从未有过。当年被不死天皇背叛，正是因为他遇人不淑。自那以后，他对谁都有提防之心。今日见了宁采臣，才知道世间真的有如此清白的人。

此时，帝尊甚至动了收徒的念头。以宁采臣的资质和心性，加上他帝尊的培养，不日以后，宁采臣必定会成为一尊无上准帝，代他行走天下，布道人间。

“我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帝尊的态度转换之快，让宁采臣有些无法适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才见面，就稀里糊涂的讲到拜师收徒了。

“阁下难道是哪个州县的堂官？”

书生拜一州一县父母官为师，并不是什么坏事。也并不羞耻，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人帮衬提携，很难有所作为。宁采臣正是因为出不起那五十两的‘打发钱’以至于好好的府试落了榜。空有满腹经纶，却做不成举人老爷。

帝尊摇摇头，区区凡间的官制罢了，他实在有些不屑。

“那阁下是哪位隐居山中的大贤。”

帝尊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都不是，那就谢谢阁下好意了。”宁采臣有些失望，既不是一地父母官，又不是一方大儒，那他拜师的意义何在。

帝尊不怒反笑，这宁采臣真是不识好歹，自己很少客客气气和人这么说话，如果在遮天世界，他帝尊说一句要收徒，至少也有千万会求爷爷告奶奶求自己收徒，在这里竟然被一个穷书生给拒绝了。

“你若是拜我为师，能修得长生大道。千年百年对你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到时候没有了性命之忧，少儿许多烦恼。”帝尊不得不拿出一样杀手锏来诱惑白云。他相信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长生的诱惑。

没想到宁采臣依旧不为所动，仍然讲究的摇了摇头，他是读书人，只晓得胸中的道理，何必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