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嫣扭过头去，不管怎样挣脱都束缚不掉他的钳制，她只能用那双抖颤的眸子瞪着他。

眸锋刚硬如刀，他想要避开，却发现比躲避风雨霜雪还要困难，“怎么，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吗？”

冷风吹散茫茫沙漠，也吹散了江时衍星眸中的最后一抹柔情。

他愈发用力捏着她的下颚，即便被捏的脸颊嫣红，也红了眼眶，她仍是什么都没有讲，她想，她对他，已无话可说。

夜未央，清风残落像沙硕揉进眼眶，她只是想起阿楚的脸庞，和曾经一起度过的短暂美好时光，才红了眼眶。

沧桑像一粒尘埃飘散在廖霆的眸子里，他轻轻抬手，想要擦去她眼角流淌的泪水，却无能为力。

只能让泪水在心中滚烫，就快要灼烧到心脏，无法抑制的疼痛从胸腔震出，渐渐化作一团烟雾弥漫在暮色苍穹的荒漠中，他恳求，“皇上，请允许罪臣迎战。”

江时衍骤然撒开钳制沐雪嫣的下颚，她昂起的头颅低垂，眼角流淌的泪珠晶体剔透般砸在地上。

他条尔走到廖霆身前，以盛气凌人桀骜之态睥睨着他，语气就跟一颗钉子捶在他胸口，渗出悲伤的血渍。

“廖将军，切莫心急，君无戏言，朕说了让嫣儿帮你便不会食言，再等等。”

说着他抬起手臂拍着他的肩膀，像是正在安慰一个受了伤痛之人。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廖霆胸腔攒聚一团怒火，却无处宣泄，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

他看着沐雪嫣，张了张嘴，只口型绝无声，却最终什么都未说。

“皇上，营帐腾出来了。”侍卫道。

“走吧嫣儿。”江时衍拂袖而去，口吻生硬。

沐雪嫣被七影架着拖走，她回眸，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像星辰撒落在脸庞，最终只是冲廖霆笑了笑。

猒猒荒漠漫漫寂寥，影子黯淡，像今晚无月光照耀。

辽阔无垠的幽魔谷，像黑夜里疏散的星星散落着数不清的北离营帐。

七拐八拐之中，江时衍突然进了一处营帐，而她被带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漆黑的营帐内只有七影与她瑟瑟发抖的身影，连巡逻的将士都不在此经过。

她胆战心惊，不知他们要干什么，“你们把我带到这干什么？”

郁积在心中许久的疑问终于问出。

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沉默，好像被几人身躯散发的凛冽冻住，连空气都跟着窒息了。

七影冰冷的眸子纷纷注视着她，其中一个人掏出一根织白的蜡烛点燃在营帐内，漆黑之中乍现一丝惨冷的柔光。

沐雪嫣方看清营帐内还有一张破旧的床榻，几经辗转，她秀发蓬松凌乱，心也早已破碎不堪，“喂，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些吧。”

七影依旧不说话，其中两人将她抱到床榻上，坚硬的木板咯的她骨头生疼，她视线怔怔的凝望着空旷的角落，满眼都是悲伤。

手脚被捆绑，只能任人宰割。

明明是八个人在营帐内，却仿佛只有她一人躺在床榻上，冰凉的气息从七人身上传来，几人整齐的站成一排，视线皆在她身上。

沐雪嫣顿觉一道寒光闪过，她别过头，看着七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她，其中有一人道：“沐姑娘不必担心。”

说完将囊袋中掏出一粒黑黢黢的药丸塞到她嘴里，“吃过这个很快便会睡着。”

以为是毒药的沐雪嫣极力忍住不让药丸吞到肚子里，可七影中的一个人却硬生生捏着她的下颚，让那粒药丸咽下去，她被噎到嗓子眼儿，猛咳嗽几下。

随着便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熏香萦绕在鼻尖，香味钻进鼻孔里，瞬间融入血液骨髓。

她头脑骤然浑浑噩噩的，被熏的头晕眼花，她嘴角一抽，她这是要死了吗，是不是死了就可以回家了，见她的爸爸妈妈。

她慢慢的阖上双眼，今生经历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阿楚清隽的眉眼，以及深情凝望着她的俊眸。

“想不到公子武功竟这般厉害，小女子此前出言不逊，并非本意，还望公子莫要挂在心上，在下沐雪嫣，请问公子贵姓，今年贵庚，家住何方，婚配与否……”

“难不成，我会喜欢你这样的……”

“可以叫我阿楚……”

耳畔又响起那首曲子，鸾凤情深，奈何今生固短，盼来世，天涯海阔风月如璧，与君同生共欢……

啪，像是铜镜掉地破碎的声音在脑海中震荡，“嗡”的一声发出砊礚剧响。

储藏的一切过往皆如云烟般在脑中浮现。

……

“小姐，接着。”几个丫鬟与女子围成一圈，欢快的踢着毽子。

德善端着新熬的清粥从院落内路过，脸上笑意甚浓，“小姐，玩一会儿就过来喝粥吧，不然待会该凉了。”

“德善，你先把粥放下吧，快过来一起玩。”女子眸如莲花开落般明澈，动作敏捷的接过毽子又划过一个弧度踢到丫鬟身旁。

茉莉花在院落内开放，一瓣一瓣落在青砖上，女子踩着茉莉一步跃起便到屋檐上，“德善，待会你与娘亲说一声，今个是乞巧节，我在都城内玩会，晚膳也不回来吃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如烟似雨

“小姐，粥该喝了吧。”德善语音未落，女子便消失于屋檐来到了都城的闹市上。

一抹青纱映入眼帘，云簪花颜，娥鬓缨嬿，足尖上还落着薛府院落内的一瓣茉莉，腰间挂着的缨苏香囊上也散发着一股茉莉花香。

女子步履轻盈的在都城内游窜，连太阳折射的光芒都很柔软，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就跟蜜桃般沁出盈洁的光泽。

乞巧节，街巷上人流众多，新鲜玩意儿也很多，清风凉凉的，一吹便能嗅到不远处沙漠中骆驼的味道。

女子眉眼弯弯，笑的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迷人，她举起铺子上用贝壳串起的风铃，眸藏星光，“老板，这个风铃要多少铜钱。”

“哎呦喂，姑娘好眼光，这风铃可是从九闳远道而来，听说那里的大海甚是美丽，浪潮一来，海边便会出现许多贝壳，这价钱吗，也好商量。”

九闳，女子眼前一亮，“那里有大海？”

“九闳是东楚国的国都，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绿意盎然，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吃食。”

老板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了望广阔无垠的沙漠，大海似神一般的向往。

女子眼睫微颤，“老板，这风铃我买下了。”

拎着泠泠作响的风铃在街巷上东望望西看看，心中对大海的向往在心底深深扎根。

“小芊。”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女子回头，嘴角的笑更深了，“李炎，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害我等了你很久。”

男子玄色锦衣绫罗华贵，头束金簪，相貌端正威风堂堂，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两袖间清风翻卷刮在女子眼睫上，像茉莉花瓣撒落。

他抹唇笑道：“抱歉，家中有事耽搁了。”

女子不在意的将风铃举起，“诺，送给你，听说是九闳来的。”

“李炎，你见过大海吗。”女子挑眉。

男子摇摇头，未接过风铃，凤眸微眯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犹豫片刻，忽然顿住脚步，“小芊，我要结婚了。”

清澈的风铃声随着微风摇曳，像一巴掌打在了女子的脸上，她昂起头，无声的泪从眼眶夺出，脸颊也渗出微微的红润。

“李炎，你不是说你只娶我一个人吗。”

男子垂下头，思绪被掩藏，看不出情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芊我不能抗拒，以后也不要见面了。”

收掉温和，男子神情邃然冰冷，转身离开，连一丝温存都未留下。

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女子眸光苍凉，潸然泪下，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只能徒添伤感，她竟一句恨他薄情寡义的话都未说出口。

帝王登基之日，也是男子大婚之日，整座都城都在议论当今圣上娶了一位怎样贤良淑德的国母，往后西良也定会日益繁荣昌盛。

普天同庆，帝王特意携皇后在都城出巡，能目睹圣颜是何其的荣幸。

人群中，女子看着男子乘坐御撵与身旁端坐的皇后恩爱有佳双双笑看的与百姓挥手。

女子傻傻的愣在原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爱了两年的男子竟是太子，当今圣上，可正因如此，他也骗了她两年。

女子嘶吼，“李炎，李炎……你这个骗子……”

“大胆女子，竟出言不逊。”侍卫将她拖走，可直到她消失于人群，男子从未看过她一眼。

他像天边的太阳散发着无尽的光芒照耀着这里的黎民百姓，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着希望，只有她，只有她的眸子无比黯淡。

女子泪流满面，哭的嗓音哑，风声残忍的搜刮着她的脸庞，不论她怎样哭泣，悲痛都未删减半分。

回到薛府，女子整日魂不守舍，曾经真挚的情感如今已被流放，她决定去更广阔无垠的天地看一看。

……

床榻上，悲痛感比海啸来的还要猛烈，女子的脸庞从模糊到清晰，从欢笑到悲伤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绝望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沐雪嫣哽咽着，哭声苍白且无力，她嘴里喃喃道：“小芊……”

“小芊……”

……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边滑落，雨滴落在青砖黛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薛府的下人跪了一地，身躯已被淋湿，眸中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至于为何跪地，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她们单纯率真的小姐，舍不得她就此离开薛府去参军，想求她能回心转意。

七娘也跪在其中，屋檐下，水池旁，雨水与泪水鞣杂在众人脸庞哗哗的流淌，“请小姐慎重考虑，军营是男子待的地方，虽说也有女子参军，可活下来的却没有几个，小姐当想想老爷夫人，他们该有多伤心难过。”

不忍这些朝夕相处虽然是下人，可在女子心中却是亲人般存在的人在此淋雨，她也站在院落内，浑身上下湿透，心却未曾有何改变。

“七娘，我心意已决。”

“大家快起来吧，你们若是不起来，我便陪着你们。”

泪水决堤在眼眶，瞬间被雨水冲刷，女子瘦小的身躯不过淋了一会儿便开始瑟瑟发抖。

与其逼她嫁给一个不爱之人，还不如让她去死，参军又有何可怕的，苦又有何吃不得。

“小姐……”

“胡闹。”女子的父亲与母亲从屋内走出，神色悲痛的看着女子。

“小芊啊，即使招兵也轮不到你出面，还有你哥哥呢。”想要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被女子打断。

“娘，哥已成家立室，战场上刀剑不长眼，难道要让嫂嫂变成媰孀吗，更何况她腹中还怀着薛家的骨肉。”

语落，一片沉默。

只有雷声在天空上轰隆隆作响。

雨滴落在女子的眼睫上，像挂了一层珠子，她强挤出一丝笑容，“爹，娘，莫要为女儿伤心难过，女儿功夫这么好，在军营中一定会撑下来的，吃点苦头也不算什么，更何况现在天下太平着呢。”

她尽量说着轻巧的话，为了不让疼爱她的爹娘担忧。

雨滴越下越大，女子的母亲早已泣不成声，跪地的七娘也偷偷摸着眼泪。

“小芊啊……爹娘舍不得你啊……”

除去官职，他们也不过是天底下最平凡的父母，想要给她找一门好的亲事，生儿育女，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一辈子就这样幸福的过下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送女子参军的那天，天空依旧昏昏沉沉，黑压压的乌云遮住日光，密密匝匝的阴云低到了眼皮上。

薛府门前，女子一身戎装骑于马背，下人们皆出来欢送，“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德善两眼偷偷抹泪。

七娘抽搐着从囊袋里掏出瓶瓶罐罐塞到女子怀中，“小姐，这些药你都备着。”

女子忍着泪水，拼命点头，“爹娘呢。”

“老爷夫人在府中，想必心中万般不舍……”

黑云密布，待时辰快到，女子不得不离开之时二人才互相搀扶的从府中踉跄走出，“小芊……”

哭声蔓延在空气中，连悲伤都好像在刻意躲藏。

女子了望广阔的天空，让眼泪不再流出，她嫣然一笑，笑容依旧如莲花开落般明澈，“爹娘，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你们要是再哭我都舍不得走了，哥哥嫂嫂，照顾好爹娘。”

“你这丫头，心这么狠，要常常写信。”

“放心，会的。”

一滴凝固的雨水落在女子额头上，她心里悲痛欲绝，却挤出一抹干净的笑，“爹娘，哥哥嫂嫂，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七娘，府中人的身体健康就交给你了。”

“小姐放心。”

“驾。”

悲伤在空气中蔓延，马蹄声与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雨水一滴一滴的从天空落下，很快便下的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