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剩余的几个娘姨便都开始专心挑用东西了。

货郎也不多话，更不像旁个专业的货郎，拿眼睛盯着这些娘姨手里的东西，唯恐叫她们偷偷窃去，而是就大大咧咧地摆在那里，任由她们挑选。

花月扫了一眼那一排制造粗糙的绢花，视线又落在手边的一堆绣线，以及绣花针和剪刀……剪刀不错，应是很需要的工作，花月便没多加犹豫，直接先选了这一把剪刀。

“花月！”

突然听得有人叫她名字，花月猛的抬头朝那个货郎看过去……

却见货郎是正与那几个娘姨说笑着，“就，就那个啥词，花什么月什么的，哦哦，对，花容月貌，你们戴上这绢花就是花容月貌！”

那几个娘姨便都被这个木讷夸人都带着一股子憨憨劲儿的货郎小哥儿给逗乐了。

“成，你都这么说了，那这绢花我不买也不成了！喏！”

接连几个娘姨都爽快付了银子，更有嘱咐小哥的，“你便收着吧，多攒钱，娶个媳妇好好疼着！”

花月暗暗呼出一口气……刚才吓她一跳，还以为是在叫她的名字。反应过来也才想起来，这里根本就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落霞对她的名字并不好奇，更甚至有意叫她不要将自己的名字有留在这座花楼里一丝一毫的印记。至于旁人，老鸨是不费心对她一个毁了脸的娘姨起什么花名，多的花楼里同住的姑娘娘姨则是常常偷偷笑她那两个“翠花”and“酸菜”的名字～

花月继续低头挑选能用的工具，再顺道买一些掩盖目的性的商品，不曾注意到，货郎小哥看向她时眸底一闪而过的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

银货两讫，货郎小哥收拾了货担，便挑着离开了后街，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宅院的后门，有规律地敲击了三个三下，便有人来给他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

再说花月那边，怀里抱着挑选好的商品往屋里走，此时正是姑娘们都开始苏醒起身动作的时候。

各个房门也几乎都打开了，路过这一路上，花月便见许多娘姨亲自浸湿了棉帕，给那些个姑娘洗脸的；还有娘姨蹲在门口亲自洗涮姑娘们贴身衣物的；更甚至还有一筷子一筷子喂饭，将饭亲口喂到那些个姑娘嘴里，她们只需懒懒地动动腮帮子，嚼两下而已……

“啊！”花月倒吸口气，低呼一声，待看清站在自己面前，她刚才险些直接撞上去的人正是落霞，方才拍拍胸脯，嗔怪一句，“无声无息地站在我面前，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该是你走神了！”落霞面无表情地说着，视线又落在花月刚才看过的画面上，嘴角又浮起了那一抹嘲讽的弧度，“看她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是不是觉得她们过得很惬意？”

花月怪异地看了落霞一眼，“并不觉得，人有许多事可以花银子委托他人服务，但有许多事是该自己亲力亲为的，吃饭穿衣一类，连这个都需要别人帮忙的话……我虽不好置评，但我自己是决计做不来的！”

落霞便正视花月，眸中露出一抹欣慰。

“你想的很对，她们没什么好羡慕的。你道是老鸨对这些姑娘们好吗？天真！不过是养废了她们，叫她们完全没有自己生存下去的本事，即便是逃了这里，连吃饭穿衣都不会的人，还是女人，你指望她们能以什么谋生？”落霞凉凉的眸子将那些浑浑噩噩的女子一一扫过，可悲是她们不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此刻的安逸……“像妓子这门行当，寻个陌生的环境还容易遭排挤，倒不如一开始就待在原处免得折腾了。所以，老鸨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叫花楼里的这些姑娘们，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了！”

花月不由得朝落霞看过去看得清楚她的眸子里分明蕴含了泪光……

垂眸，花月也才看到落霞的绣鞋，小巧一双，真正的三寸金莲。

“你在看这个啊！”落霞察觉到花月的视线，倒也坦然，主动将绣鞋伸出裙摆，叫花月看清她一双绣鞋的全貌。“三寸三，娃儿们的脚估计也比我的大，你瞧它们穿上小巧精致的绣鞋多么好看！好看吧，可是好痛的……”

落霞嘴角含着笑，眸中含着泪看着花月，“那是我逃跑被抓回来之后，老鸨命人给我裹的小脚。我原本的脚是这个的两倍呢，可是被硬生生折断了脚骨，瓷片碎渣裹得无比的小，不管我如何痛哭，也无人理会，老鸨还说是为了我好！也是，世人眼中，我有了这双小脚，确实比以前更好了！”

“落霞……”

“这双美丽精致的小脚，你瞧见的是它穿着绣鞋的外面的样子，却不曾见过它的内里，腥臭的血肉迷糊的裹脚布，一层一层的包裹下，是无人敢直视的丑陋难堪。有了这双世人都认为好的小脚，我便再也走不快，再也逃不了了！”

“落霞……”

“所以别羡慕别人的好，就像那些姑娘们，她们的安逸享受不过是那般无能地活着，每日只需躺在床上，被人从身到心的折磨，影响寿数，早早离开这个尘世；就像裹脚，真的毫无用处，即便世人都觉得好，但是真的毫无用处，它只是叫你走不远跑不了，永远被人困在这小小一格笼子里……你要记得，好是只能你自己认为的好！”

说罢，落霞也不等花月回应，便转身折返回屋去了……花月知道，她应是哭了，终于忍不住控制不住地哭了。

便是将自己最悲惨最血淋淋的伤口重新撕开摊在她面前，落霞也是想让她知道她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选，该怎么走。

花月也是这时才真正领会到当初浣衣房里王姑姑同她讲的那句话：天下尽是可怜人！

天下尽是可怜人，永远有比你活得更悲惨的人在苦苦挣扎，所有苦难人儿所求的也不过是活下去，多活下去一会儿……

花月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姑娘们，只感觉自己喉咙里有什么郁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