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癸消逝的地方飞起了萤火虫，

风虚白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动摇，是在她为她吸出毒液的时候，第一次手软是在她以命威胁护着姑苏荣和高姣氏的时候，第一次发怒到旧伤复发是在那块象征着她的性命的玉牌碎了的时候，第一次装傻配合别人是在她故意扮成少年时候的她时候，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去回答别人的话是在她说她不恨他、说她喜欢他的时候。

风虚白伸出手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惨白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胸口处的心脏的位置上。

原本冰冷的、被寒霜覆盖的甚至已经忘记了如何跳动的心脏，现在被风癸以性命的代价而重新获得了一丝的温度。

风虚白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风癸死了？

真的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人，那个自己眼看着她曾天真无邪从阴郁无情，从稚嫩到冷漠，从什么也不担心，到什么也不在乎的那个女孩……

消失了……

——

七十年前。

姑苏国破，风癸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将她带出来的自己，一直过了很久，她才用力的撞在他的身上，拼命的用自己的拳头捶打着他，很久之后，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哭声渐渐变得撕心裂肺，她咬着他的胸膛，狠狠的。

他带着她，她跟在自己的身边，那个聒噪的女孩从此变得沉默起来。他武功强大，再加上因为功法的缘故，未见衰老，可女孩却一点一点的长大，终于有一天，他察觉到了女孩身上不同于寻常的气息，那一天，他知道，风癸修了禁忌功法。

他看着心里装满了仇恨和痛苦的她变得不人不鬼，看着她因为失去的容貌而痛苦的挣扎着，直到后来某一天，她穿上了宽大的黑色斗篷，他再也看不见那张脸，那张已经腐烂的看不见五官的脸。

他看着她因为修炼了禁忌功法，从痛苦，变成了冷漠，从半人半鬼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表情，失去了感觉的活死人。

但随着禁忌功法的修炼程度不断加深，她也渐渐的变的就像是最好的下属一样，替他做事，有些时候，抛弃别的不说，她做了最让人放下的属下。

而他，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样子，除非有任务，否则的话一连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或者是更长的时间都不会看见风癸，也不会想起那张脸，不会想起，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停顿的在姑苏国发生的事情。

后来，他和师父尉迟恭对战，身受重伤，尉迟恭生死之前给自己下了蛊，而母蛊却在他的女儿也就是尉琦霜的身上。

在他和重明去是银至阳之地寻找火种的时候，穆霄掠走了尉琦霜，在他们赶回来之前，他便传信让风癸去了。

等他回来刚用火种疗伤完毕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了玉牌的碎裂。

而那块玉牌正是代表着风癸性命的玉牌。

那一刻，即便是刚刚拿到的疗伤火种也无法抑制旧伤的复发，风虚白去了幽城，站在穆霄的面前的时候，向来心若明镜的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糊涂，他来了幽城又如何？风癸玉牌己碎。

他没有提起风癸，只说要讨回尉琦霜，可事实上在听见穆霄要娶尉琦霜的时候，他对讨回尉迟恭的女儿，没有半点儿兴趣，纵然这女孩是他的小师妹也是尉迟恭死前托付给他的名义上的未婚妻，可对于他来说，只要尉琦霜死不了就足够了。

穆霄让他和一个手下交手的时候，他分享先随手杀了这蝼蚁，再与穆霄动手的，谁知道却让他发现这个叫做白奴的手下，一闪而逝的白色的眸子竟然与风癸十分相似。

他将她带了回来，并开始搜魂。

搜魂可能带来的巨大损害，风虚白是知道的，风虚白觉得眼前这人和风癸有关系，但是却并没有想过，眼前这人就是风癸，一是因为玉牌已碎，二是因为风癸容貌已毁，三则是因为眼前这人身上的和穆霄身上相似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直到……在那缕能量径直冲入面前的面色苍白的女子的神识之海里的时候，像是失去了意识的女子竟突然喃喃的开了口。

“大哥哥……”

那一刻，他蓦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接住了眼前那个失去了支撑而倒下来的女子，没过多久，女孩睁开了眼睛，在看见他的面容的时候，那双白色的眸子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光彩，开口用清脆的声音叫他：“风虚白！”

“你抱着本公主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别以为你是我皇兄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话虽然这么说着，小姑娘的眼里却丝毫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风虚白在那一刻也是怔住了。

“喂，风虚白，我怎么感觉你变老了一些？还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说了话：“是。”

他告诉她因为当初中了毒，所以沉睡了几十年，她的父皇母后都已经逝世了，她努力做出悲伤的表情，但是却似乎不太习惯这具并不能完全掌控的身体，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睡得很早，第二天去看她的时候，她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自己，风虚白便知道这个时候，是风癸。匆匆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了，也许，他也更加希望出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目光里也不用背负太多东西的姑苏喜圆罢。

再后来，在她摔倒得知两个人格存在的那一天，在还是姑苏喜圆的她随口说出了“还不如死了算了”的话的时候，风虚白承认，这句话让他心情阴骘，死，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可是，她的死，于他而言又是什么，他不知道。

发现风癸终于得知另一个人格存在的时候，风虚白觉得也许从前的那个她也只能是午夜的昙花一现，流血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剩下的是抱受折磨的枯萎残喘的风癸，可风虚白未曾料想到的是，风癸似乎也选择了姑苏喜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