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红的高兴劲儿立即像烟雾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护士的话像一个耳光狠狠掌掴在她脸上，女娃，怎么会是女娃？她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一心信奉的送子观音居然没有兑现诺言。

算命先生明明也非常肯定说是女孩！改明儿得去找那瞎子算账，要回自己打赏给他的钱。她把自己胸中的怒火和埋怨全转移到算命先生那里。

柳如花的床被推出产科手术室，儿媳身边多了一个小人儿，包裹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包被，像一枚蜡烛。肖红感觉那天蓝色的包被写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话。

孩子皱皱巴巴的皮肤，在亮光下发黑，就像小老太太。脸上未洗净的白膏脂，分布在扁平鼻翼两侧。她的小嘴嚅动着，哇哇哇地哭着拼命在找奶吃。这孩子可不像儿子小时候，白白净净，乖巧可人，肖红心里想。

肖红跟在推车后缓慢地走着，从手术室到病房里的这段路似乎变得异常遥远。她沮丧得像只丧家犬，感觉低人一等。

吴大壮和柳如玉拎着一大堆营养补品赶过来了。柳如玉跟肖红打了声招呼，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三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绕过人群到病床前看望自己的妹妹。

柳如花脸色发白，头发散乱，虽然身体还未从麻醉中清醒过来，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见到姐姐的时候不知为何眼里闪着泪花，委屈和疼痛？应该都有吧！

大姐柳如玉自小就疼如花，柳如花被过继给二叔的时候，大姐跟爹娘还大吵了一架。那时候，大姐经常偷偷背着爹娘到学校来找自己，给自己带好吃的，陪自己玩耍。柳如花都记得。姐姐是最爱自己的亲人。

她撇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囧样。其实柳如花在产房时，医生告诉她生了女儿的时候，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她想到孩子还未叫奶奶，就有可能被奶奶嫌弃，心酸之感油然而生。

眼泪依旧止不住地从眼眶流出，打湿了枕头。

柳如玉在婴儿小推车前，逗弄着孩子，咿咿呀呀地学孩子说话。见妹妹默默哭泣，她又坐在床边上，握住柳如花的手，安慰她。都说姐妹情深，柳如玉看在眼里，确确实实疼在心里，看着妹妹难受，她的眼泪差点冒了出来。

“你看孩子多可爱，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像你！我就喜欢女娃，女娃跟娘走得近。”柳如玉一边故意提高音量，一边偷瞧着肖红的神情。肖红坐在床脚边上的椅子，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从云端跌进了深渊。

重男轻女的思想贻害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姑娘长大后是要嫁人的，成了别家的人！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柳如花深深痛恨这些思想的毒瘤。

月子里的柳如花，不停地出虚汗。一两个小时过后，背上、胸口上的汗珠黏乎乎。她的脑袋沉沉的，就像灌了铅一般。身旁的婴儿一会儿哭闹着、一会儿手脚朝天乱踢乱抓，新手妈妈弄得手忙脚乱。

柳如玉担心妹妹，特地过来跟肖红一起照顾如花，搭把手。十月怀胎，生个女儿，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女儿也是后人。”如玉对如花这样说。

月子里所有的大事小事，姐姐全部亲力亲为。房间角落的盆里堆了一盆用过的尿片，没来得及洗，让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奶酸味、霉味、汗臭混合的复杂气味。

柳如玉把盆子端到院子里，接了三桶水倒在里面先浸泡着。趁着阳光好，如玉把妹妹所有换洗的衣服洗了个遍。晾衣绳上的衣物像万国国旗，迎风招展。

干完这些事，柳如玉把孩子抱到堂屋，阳光穿过大门正好照射在她的身上。孩子包得直挺挺的。几天过去，孩子的脸越来越活泛，白里透红。小手红通透亮。柳如玉逗她，孩子会眯着眼睛笑。

柳如玉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孩子还没起名字。她抱着孩子坐到妹妹床边，问她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女孩子得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这名字毕竟伴随一身。

“姐，你给她起个名吧！”柳如花放下手中的书，侧着身看向孩子。

柳如玉眨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什么好听的名字。她知道的孩子好多叫红红、英子、丽丽等，这些名字太大众化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叫黄达，那还是请的村里的教书先生取的。

“你是文化人，看的书多，再说你是她娘，还是你自己取吧！”柳如玉说道。

“还是等公公婆婆或者吴柱回来取吧，他们是孩子的爷爷奶奶爸爸，一起定夺。”

“他们懂什么，我看你取最合适！”柳如玉不同意妹妹的想法。

“要不叫猫蛋、狗蛋什么的，贱名好养活。”肖红从堂屋走进来，她刚在外面正巧听到了姐妹俩的谈话。

“一个丫头叫什么猫蛋、狗蛋，太难听了，婶！”

“要不等吴柱回来取，他说过段时间回来。”

“生孩子都没等到他回来，还等他回来取名，真等他回，怕黄花菜也凉了！”提起吴柱，柳如玉就有气。一个男人，在自己女人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不见踪影，何其悲哀！妹妹明面上不说，看起来坚强，可是她的苦自己最清楚，自己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肖红欲争辩，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看了几眼孩子，又看了看如花，借口要生火做饭准备走开。肖红还未从悲伤情绪中缓过来，她总觉得低人一等，他们家几代单传，儿子没有带把儿的传人岂不让人戳脊梁骨。她盘算着无论如何将来也得再生一胎。

“婶，麻烦把窗户关一下，门开一条缝。这时候着凉了，月子里落下病根，以后难得恢复！”柳如玉在倒腾孩子的时候，见肖红出去，赶紧说了声。

肖红极不情愿地又折回房间，关好门窗。

“这是婆婆吗？婆婆这容易当么？孩子不管，产妇不管，她成了甩手掌柜。”柳如玉不禁在如花面前指责了她婆婆几句。如果不是自己的妹妹，她才懒得管这摊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