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林海生会从抽屉底下翻出他和王美娟的合照，静静地端详上一阵子。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忘不了她。照片上的她风韵娇媚，宛如一朵灿烂的玫瑰。

结婚的第一天，林海生拿出积蓄，带上她，兴高采烈地去和平照相馆，合拍了一张。这是他们的唯一一张合照。他记得照相馆的老板李师傅特地让他们靠拢一点，他有些拘谨地挽上王美娟的胳膊，但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蜜。

王美娟的笑是立体的，五官的线条那么流畅，清澈的眼眸，鹅蛋形的脸。林海生那时候感觉自己掉进了蜜罐子，天上掉馅饼的事被不起眼的他碰见了，真是老天开眼。

村里的人经常在他面前调侃他，一朵鲜花插在你身上，太浪费了！林海生一点都不介意，反而愈加高兴，能娶到貌美如花的老婆，这是他的福气。

没想到福气不到一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王美娟在生下孩子之后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这二十年里，林海生既当爹又当妈，将林翔拉扯大，原以为卸下身上的重担。没想到，又得了一种怪病，日渐消瘦，看了多少医生，喝了多少药都不见效。

林翔这孩子也算争气，从来不曾有怨言，给自己端茶倒水，辅佐自己的生活。林海生甚为感动。他感谢王美娟给自己生下了一个孝顺的儿子。

林海生端详着这张发黄的老照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林翔暗地里早就发现林海生的小秘密，这一次，林翔冲过去夺过他手中的照片，奋力地撕成了两半，甩在地上，还在上面踩了两脚。

林翔几乎吼着说：“这种女人的照片，你还留着它干什么？她对你没有一丝留恋，你还留恋她干什么？她已经是别人的人。你不要再想着她了！”

林海生显然被林翔的举动吓住了，他哆嗦着嘴唇，问道：“翔子，你干什么呢？那是你妈唯一的照片。”

“我没有妈，我妈死了！”林翔的眼里闪烁着凶狠决绝的光，“她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你还留着这张照片干什么？有什么意义？”

地上的照片分成了两半，正好把林海生和王美娟从中间拉开。王美娟的目光大部分被鞋印所阻隔，剩余的一簇，是骄傲的得意的目光，它由下而上，似乎挑衅似地仰视林翔，林翔，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林海生下床默默捡起了两半照片，企图把他们拼在一块，还用卫生纸把上面的泥土擦干净。他从地上捡起了它的曾经，仅此而已。林翔不懂，他爱王美娟，王美娟曾经是他的那朵花，他想悉心呵护的那朵花，哪怕最终王美娟背叛了他。

林海生坐在床沿边上，环顾这间老房子，老房子里承载着他和王美娟的记忆，他依稀想起王美娟甜甜的嗓音，就像驼铃声，宛转悠扬。他以前最喜欢她在房间里哼着歌，打扫卫生。为此，林海生有点怅然，又觉着自己好笑。

林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他觉着父亲是不是疯了，背叛他的女人，他却依旧留恋她。他铁青着脸，不知道父亲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海生让林翔坐到自己的身边，他的手黝黑枯瘪，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斑点点的印记。他拍拍林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翔子，你不要生你妈的气。要怪就怪你爹没本事，没能让你娘俩过上好日子。我这一把年龄了，没有啥念想，只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过日子。”

“爹，你不能自己委屈自己。”林翔皱着眉头，眼睛看向别处，不满林海生所说的话。

“我没有委屈自己，我现在感觉挺好的，有一个这么孝顺的孩子。我知足了！”林海生继续说。

林翔撸起袖子，对父亲坦言相告：“反正我现在不能原谅她，我早就当她死了。”林翔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他不想跟父亲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每个人站的立场不同，意见也会不一样。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不说了。

林翔推开卫生间的门，看见地上有一团模糊的血迹，他手指蘸了一点闻了闻，还带着一股腥味。厕所槽子里有被水冲下去后，残留的血丝。林翔猜想这是父亲的咳血。

林翔听见父亲止不住地咳嗽声，他赶紧到厨房里，烧了一壶热水，给父亲倒了一杯。父亲咳嗽的毛病又犯了，一到冬天，变得更加严重。仿佛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怎么吐也吐不出。

他慌乱中送水进房间的时候，差点被堂屋的椅子脚绊倒，杯中的水洒了一点出来。他把斜歪着的椅子扶正，端着水进了房间。

接着，林翔又把垃圾桶放在床沿边上，方便他吐痰。林海生吐出的痰掺杂着一丝丝血迹，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烈的腥味。

“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老这样拖着也不行呀！”林翔建议说，父亲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极其不舒服。

林海生喝了一口水，摆摆头，小声地说：“没事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死的，我还要看你娶媳妇，让我抱抱孙子呢！”

林海生的心愿就像看不到底的深渊，滋生着杂草，疯狂生长。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林翔能够结婚。林翔拍拍他的后背，轻描淡写地说：“放心！追我的女孩子排成长队，到时候我带来让你一个一个挑选。”

父子俩人忍俊不禁，林海生依然放不下心：“就怕等不到我挑选呀！有合适的你就赶紧结啊，你不用管我，我身体好着呢！”林海生说完，拍拍自己的胸脯。

那天晚上，林海生做了一个梦，梦见王美娟回来看他，她婀娜多姿，依然像从前一样漂亮，冲他不停地笑。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在梦里，他走过去，深情地对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