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早上醒来，却往往是在房间的床上，身上的被子被掖好，虽然没有有人来过的痕迹。

那个时候，阳光已经照进窗户，透过窗帘，隐约可以看出，已经天亮了。

秦怀在这个时候，已经回去工作了。这里只是他休息的地方，只要睡醒，就要立刻离开。

整个谭市的女人们后来也都明白了，秦怀不是什么好钓的男人，他眼里或许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慕柳都已经......他却还是没有半分要寻下一个的意思，而是整日泡在公司，让人完全没有接触的机会。要是往深了想，说不定这么逼着自己一直工作，就是因为看到慕柳现在的样子接受不了，四舍五入一下，还是个情种。这种男人，不是一般的难攻略，简直是铜墙铁壁，有这个功夫纠缠他，还不如另寻出路。

秦瑶也曾经等到过秦怀回来，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却终于把要问的话问出了口：“爸爸，他们都说妈妈病了，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把妈妈送去，送去看医生呢？”

虽然年纪还小，秦瑶却始终清晰地记得，在这句话问出之后，秦怀脸色瞬间便变了。

他皱着眉，沉声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她病了？”

“是......是谁呢？”秦瑶迷迷糊糊地回忆着，但是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是、是我自己听到的。爸爸，妈妈生了病，是什么病？妈妈为什么总是要盯着我？”

秦怀的眼神便逐渐冷淡下来。他并不喜欢别人说起慕柳的病，或者说，他始终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妻子其实早就病了，病得很严重，严重到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伤害。就好像一个诅咒一般，只要他听不到，只要他不去想，或许，慕柳就还是当年那个天才少女，那个为了艺术可以把自己都忘记的人。

只是，现在的她，却已经把自己丢了。一个没有自己的艺术家，便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疗养院内。

太阳快落山了，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云彩飘走，最后的日光从疗养院的窗户斜斜照进去，那面小小的窗户，就是特殊病房里唯一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也是如同图画一般的景致——只要抬起手去触摸，便可以很容易地回忆起，这面窗户是打不开的，景色是外面的，和里面的人无关。

很残酷的认知，但是这里的病人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慕柳坐在窗边，正抬手覆在那面窗户上，纤细漂亮的手指看起来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她没有表情，也没有眼神，实在要说她的眼神，大约是空洞。一片虚无的空洞。

摄像头记录了一切。

“院长，今日的午餐......她依旧没有吃多少。”女人无奈地皱起眉，“慕柳女士她对于外界的事物都十分抗拒，我们把饭菜送过去，她还要观察很久才敢靠近。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很快，她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

那苍白脆弱的美人，就好像是易碎的瓷器一般，虽然远远地看着有惊心动魄的美感，但是根本没有人敢接近。即便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任何一个有教养的富家千金一样，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也透露着危险的讯号。

他们之前已经见过几次慕柳发病的症状，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眼神。

这已经不像是一般的精神疾病了，更像是心中的阴影一直在刺激着她，从而让她变得疯狂。那些抑制剂对于她来说完全没有作用。她需要的是解开曾经的心结。

可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又让这件事十分矛盾——在神智变得清醒之前，她没有办法很好地接收到外界的讯息，有许多东西，都是她愿意去接受，愿意去看到才会看得到的。她不愿意看到的，会像裹了蚕茧一般，尽数抵挡在外。

黄黎的脸色很沉重。

“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多长时间了？把记录拿过来。”

女人照着她说的，出去去拿了记录，很快便回来，把一叠钉在一起的纸放在黄黎面前。

黄黎把记录仔细地翻看了一遍。

一、二、三......竟然足足有五天了。

她把记录合上，揉了揉额心，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深吸一口气。

“五天没有正常吃饭，即便是身体健康、经常会锻炼的正常人也会变得很虚弱，更何况现在慕柳并不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

“如果今晚还是没有办法，我去找医院那边，采取别的办法。总不能让慕柳就这么下去。如果每天都是这样，迟早会出问题。”

黄黎的表现让女人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犹豫片刻，又道：“院长，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忍着没有说，因为我觉得实在是有些......诡异。”

女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比黄黎要大些，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是什么都会害怕的小女孩了。用了“诡异”这样的字眼，显得有几分稀罕。

但同时也意味着，事情可能不太寻常。

黄黎问道：“什么事？如果之后还有什么异常的话，还是早些告诉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梦魇拽住衣角

女人摇了摇头：“院长，实在是我觉得这种事和病情没有关系，而且看起来很奇怪，所以没往外说，怕你们觉得我多想。”

“慕柳女士她在晚上似乎总是喜欢用指甲刮墙，而且还会唱一些......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刮墙......”

黄黎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关于墙的一些事。

很多画家似乎都很喜欢把自己最喜欢的画作挂在墙上，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慕柳当初虽然不是很热衷于这件事，但是墙上也会有自己的画，还有秦怀专门为她装裱起来的画。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画都好好地挂在墙上，她看着那些画的眼神，总是温柔的。但是那也只是暂时的。

很快，她就会陷入疯狂和挣扎，沉浸在失去中，难以逃脱。

她后来询问秦怀，关于慕柳的事，因为事关她的病情，秦怀虽然并不是很愿意，但也如实说了。

“是忽然变成这样的吗？精神状态发生变化之前，有没有征兆？”

秦怀当时甚至都没看慕柳所在的那扇门的方向，也就是黄黎背后的门，他目光低垂，看不出情绪。

“不是。”

“那么，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事，刺激到了她，所以......才会有这样应激的自我保护？”

黄黎当时尚还年轻，没有如今圆滑，问的问题和说的话都略微有些冒犯：“之前我曾经接触过类似的病人，但是并没有慕柳女士看起来这样严重。她自己表达了一些东西，描述曾经有过的，比较深刻的记忆。是因为深爱的丈夫出轨，亲眼看到了爱人的背叛，所以一怒之下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威胁的工具，失手杀死了他。从此自己也难以走出那段阴影。虽然不会完全一样，但是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慕柳，当初的天才少女，嫁给了你这样成功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严重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言下之意，是怀疑秦怀也和之前她接触过的那位的丈夫一样，因为自己的行为刺激到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他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很不寻常，这样抗拒、不想回忆，说是深情或者是愧疚，都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究竟是不是和眼前这个人有关，根本就无法判断。

平心而论，秦怀有十分优越的容貌，五官精致，气质也上佳，无论是年轻姑娘还是成熟些的女人，对这种较为冷淡却目光更为专注的漂亮男人都很难抗拒。再加上他本身的能力也超越了许多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追求秦怀的人一直都不在少数。

但是成功的，或许只有那位天分出众的画家一位。那个名叫慕柳的，曾经的天才。

两个领域的天才走到了一起，看起来理所当然，实际上，却是慕柳一心所求的。一段艰难的独角戏。

大家都看到了慕柳最终追到了高岭之花秦怀，却没有人知道，在这段令人羡慕的爱情里，她究竟都付出了多少。

那时候，除了画画的时间，她几乎都在秦怀周围，或者是带着小礼物去送他，或者是给他讲自己觉得有趣的小故事，想要让这个看起来缺少快乐的男人笑起来。

这些，都是她在试着和慕柳交流的时候，从那些破碎的、混乱的语句里拼凑出来的。

她曾经的偶像，一个才气比名气还要夺目的画家，在自己的爱情里却卑微地像是要把所有的尊严都抛弃。而且这样的故事，除了这对夫妻，还有她，没有人知道。

慕柳很没有安全感，从一开始应该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才会在受到刺激之后，这样害怕，这样偏激。

而这一切的根源，虽然不是全都是秦怀的问题，但至少，要有一半。

黄黎把女人赶了出去，剩下自己一个人，靠着椅子，回忆着那些遥远的故事。

从秦怀和慕柳那里，她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秦怀工作很忙，在儿子还小的时候，那段时间，刚好是他最忙的一段时间，完全没有时间管家里的事。

慕柳一个人在家里，努力想要创作些什么出来，但是因为一直没有在外面看过世界，整颗心只剩下了一个秦怀，她已经很难再有新的灵感了。

但是慕柳并没有察觉问题所在，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会让她感觉到更多的幸福，这些幸福会让她的画更有灵气。

可是如果不幸福呢？她自己大约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家里对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就像这世间很多平凡普通的女人一样。天才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独特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味。

慕柳慢慢变得烦躁，她很难相信，自己居然会在嫁给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后，反而失去了当初追随着他的幸福感。这简直是荒唐，更像是一种嘲笑。嘲笑她的爱情，其实也不过是幻想中的泡沫。

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追求艺术的天才极其看重自己的爱，她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开始想要在秦怀那里得到安慰和回应。

可是没有。秦怀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男人，不会花言巧语，也不懂浪漫。这个时候才显示出了两个人从根本上的不同，已经太晚了。

慕柳在恍惚和怀疑中继续这样的日子，那些想法在脑海中，被她压抑着，直到那天。

年幼的孩子忽然发起高烧，她抱着孩子从楼上往下跑，原本就已经出现问题的情绪给了她强烈的不安，于是在下楼的时候，她踩空了。

孩子被紧紧护在怀里，被佣人发现时几乎毫发无伤，很快就被送到医院退烧。但是她自己却在滚落下去的过程中撞到了头部，伤到了作为一个画家最宝贵的地方之一——眼睛。

她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世界变成了黑漆漆的，没有边界的虚无。

慕柳醒来之后，难以接受这样的变故，她哭着拍打秦怀的手臂，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即便哭再久，也换不来一双能看得到东西的眼睛。

她开始害怕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害怕醒来。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是个瞎子了。在失去了艺术灵感之后不久，她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眼睛。作为一个画家，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当初的天分和荣光悉数消失，慕柳看不到这段黑暗小路的尽头。或者，没有尽头。

秦怀或许是关心的，是爱的，但是他什么都不会说，只是一直在帮她寻找治好眼睛的方法。这一切，慕柳都不知道。

慕柳的世界里，她以为秦怀根本就不关心自己，当初是，现在她几乎变成了废人，那就更是。秦怀在她心里，就是一个整日都见不到的人。

所以在秦怀终于能治好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的心却已经瞎了。

黑漆漆的世界没有能一直留住她，但是梦魇却拽住了她的衣角，诱惑着她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