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来得异常突然，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武延秀甚至大方的搂着张力的肩膀。

这种出格的动作在他这种贵族公子身上可从未见过。

骆主傅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

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隐隐察觉到双方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然后便知趣的默默垂首。

有些事，并不好打听，还是少知道为妙。

“如此，这颗人头，就请驸马爷收下吧。”

张力退开一步，朝着武延秀拱手行了一礼，将包裹着阿史那耶萨的人头口袋推了过去。

武延秀看了这人头一眼，嘴角闪过一丝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怜悯的怪笑。

“好说，七日内，我必定带回突厥援兵，保护商队出城。”

他拍着胸口保证，张力也不搭话，淡笑一声，带着石头和孙猴子转身离开。

“……五哥，便宜这小子了。”

出了衙门，孙猴子突然惋惜的吐了一口吐沫，胸中一根刺不吐不快。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力却豁达得紧，他回首深深看了衙门一眼。

石头沉默着，虽然不能理解自家首领的深意，却能体会到他复杂的心情。

有些时候，人与人身份的差距，比想象的大得多。

今日与武延秀的交谈，张力放弃了很多东西。

比如事情的真相，比如为冤死的商贾们讨公道的权利。

很难说妥协是对的，但石头相信，张力这么做，自有道理。

“让弟兄们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城。”

张力下达了命令，孙猴子听得微微一愣。

“五哥，现在走……那些马贼不会……”

“无妨，武延秀是个聪明人，看到阿史那耶萨的人头，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北庭城，安全无忧。”

张力打断了他的话头，言语中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半个时辰后，一条消息在城中传来。

北庭城附近正好有一只突厥游牧部落，距离此地仅两天的行程，接到了武延秀的求援后，正带着粮食火速赶来。

笼罩在城中的乌云终于消失不见！

商贾们欣喜若狂，交口称赞着武延秀的伟大……至于半天以前，如何怀疑此人那是决口不提。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就行。

反倒是张力被冷落在了一边，从头到尾一直力挽狂澜的关键人物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歌颂，这让牛伯等兄弟气愤不已。

张力好言安慰了诸人，对于刀客队伍而言，倒也不无所获。

起码，又多了几个兄弟……蒙傲和成禄带着几个刀客请求入伙，张力与其交谈几句，觉得人才可用，便同意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黄博成亲自带着谢礼登门道谢！

他可是来自长安城的大商人，哪怕是李良都得让三分，李度这小辈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陪着笑脸。

“张五爷名不虚传，这次北庭城之事，老朽欠你们一个大大的人情。”

宾主坐下后，寒暄几句，黄博成便进入正题，除了送谢礼外，还递来了一张名帖。

“实不相瞒，老朽小女乃是相王的嫔妾，相王这人最喜欢结交英雄侠士，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汉，若那日有缘来长安，请往府上一叙。”

相王？

不要说孙猴子等人，就连张力都怔住。

如今天子虽然姓武，但这天底下的人，依旧认为江山是姓李的，这相王李旦乃是李氏嫡系子弟，日后可能继承大统的人物！

这份名帖，价值千金！

可以说，有了黄博成的举荐，在相王府混个幕僚客卿不在话下。

“……如此，却之不恭了。”

张力郑重的接过名帖，虽然他没有投入相王门下的打算，但难保自家队伍的弟兄里，有人会动心思，他犯不着冷言拒绝伤了双方的和气。

“好说好说，张五爷马上要走，老朽也就不耽搁了，日后，后会有期。”

黄博成目的以达到便不再唠叨，看到张力等人严装饱食，已知其意，当下起身告辞离开。

傍晚时分，张力带着商队重新上路，李度本来要一一去拜会其他商贾联络一下交情，见他走的匆忙，心中颇有不快。

但北庭城的这场大风波让他不得不对张力服气，当下只敢碎碎抱怨几句便揭过。

一行人重新出发。

目标，霍城！

沿途找游牧民补充了给养后，这只队伍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张力在队伍中威望高得无以复加，李良商队的伙计几乎唯命是从……经历了生死考验，他们懂得该如何听话。

尤其是在茫茫大漠中，没有谁比这些刀口舔血，在商道上拼搏了十几年的刀客管用。

石头悠闲了下来，他伤势未愈，张力特许不用承担任务，每天就是躺在货车上静养。

弟兄们自然不会说闲话，石头在北庭城一战中立下的汗马功劳，人人尽收眼底。

反倒是这小子自己不好意思，只得抓紧读透张力给的那本孙子兵法，免得虚度光阴。

重新出发后，一路太平。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马贼都被集结起来的缘故，这沿线上连点小意外都没有，商队们按时作息，十几天后，终于到了霍城。

商道上一处贸易中转站。

这里胡汉杂居，大唐的影响固然有，但更多的作用于名义上，若真出了什么事情，远不如手上的刀子好使。

这还是石头第一次领略到大唐风格以外的建筑。

霍城是建立在沙漠上的城市……虽然跟凉州比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那般块头。

依旧是四方造型，沙堡为房屋，几乎看不到什么树木，放眼望去，一片土黄色。

本地缺水，每个人的脸上看上去都黑黢黢的，大街上奔跑的小孩各个脏得可以，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臭味。

总之，它是沙漠中生存的最真实写照。

商队在城中歇下，这是李良规划路线的第一站，商队伙计将定下的货物份额从马车上卸下来，开始摆摊叫卖。

刀客们自然不会参与其中，孙猴子却以让石头开眼界为由，硬是拉着他去观摩。

石头非常无奈，他养伤这些天不能动刀，只觉得手生得紧，眼下好不容易有了锻炼的机会，自然不肯浪费时间，奈何犟不过孙猴子，只得一同前往。

他们商队，是第一只到达霍城的队伍。

占据着这个优势，伙计们大胆的坐地起价，获得利益起码比平常多了两成。

石头很快没了兴趣，昏昏欲睡的看着李良跟本地人吐沫横飞。

“喂，别走神，看好了。”，孙猴子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提醒着，“以后对你有用。”

“……我习武识字，不更好？”

石头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他很少跟孙猴子较真，但确实觉得这便宜大叔管的太宽了些。

“嘿，你懂个屁……还想不想见你那小情人了？”

孙猴子瞪了他一眼，突然话锋一转。

石头怔住……他在说依娜？

心中立刻闪过某个忘不掉的倩影，石头沉默着摇头道，“哪能见得到呢。”

“……她会带着族人前往大唐做生意，虽然不在这条道上，但会经过凉州。”

“什么！”

石头顿时愣了几秒钟，发现孙猴子没有骗自己后，脸色微微一红。

“可，可是，这跟我……”

“切，傻小子，还不明白么，她那种小部落要想生存，得想尽一切办法谋生计，当日在郦城，他哥哥日渥布代表族里与五哥达成了一项协议，就是帮着转销从西域带回来的商品！”

本来孙猴子并不打算过早将内幕告诉石头，但经过北庭城一战，他发现这小子的成长速度比想象中快得多，也该将他拉入决策圈子锻炼了。

“所以呢，为了讨好你那小情人，你是不是该将这里的商品种类数量和畅销程度记下来呢？”

孙猴子笑着挤了挤眼睛，打趣意味非常明显。

石头脸色更红，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直想帮助依娜，以前力有未逮，现在自然责无旁贷。

“她什么时候……”

“别问那么多，总之，你们会见面的，我孙爷说话，什么时候落空过？”

孙猴子用力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没给出具体时间，但石头已经满足。

商贾之道无疑是一门学问。

就算石头想学，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起码他看了一下午的买卖，早就被讨价还价和各种给付钱款搞得晕头转向。

至于记账？嗯，那种高级学问，连张力都不甚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