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继续上浮, 终于从幽深的水底看到了光线。

慕云启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病床天花板上的光源。他眯起眼睛适应了下光线, 然后慢慢地移动手脚, 撑着身子坐起来。

剧烈的头痛袭来，慕云启不由得重新倒在了床上。这时病房门打开，悬浮轮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云……”

熟悉的声音带着沙哑, 慕云启抬起头, 却见到慕致远已经操纵着轮椅来到他的身边。

“大伯……”慕云启惊讶地看着眼前即熟悉又陌生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慕致远用毯子盖着双腿, 瘦削的身材已经撑不起洁白联盟军军服的轮廓，半白的头发衬着憔悴的脸，眼底尽是悲凉。

“大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小云, 你冷静下来, 听我说，”慕致远握住慕云启的手, 瘦骨嶙峋的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 “小宏……小宏尽力了……可是……”

“什么……”慕云启根本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宏怎么了？什么叫他尽力了？”

慕致远垂下头, 眼角泛线, “小宏用尽了所有能力, 但是……时光回溯，失败了……”

回光回溯……失败？

“这……怎么可能呢？”慕云启不解地问，“大伯, 别开玩笑啊，什么叫时光回溯失败了？为什么要进行时光回溯？而且这辈子小宏根本没激活能力啊！”

慕致远看了看慕云启，摸摸他的头说，“医生说你的大脑在时光回溯中受到了冲击，可能会有部分记忆混乱或者失忆现象，你别急，听我说……”

“不是……”慕云启摇摇头，挣开慕致远的手，坐起来焦急地说道，“小宏人呢？他在哪，带我去见他……还有……大伯你的腿……怎么回事？东线的战场上居然能有伤到你的母虫吗？或者是女王候补？为什么会……”

“东线战场？小云，你在说什么？”慕致远惊讶地问道，“小云，你……你先躺下来，我去叫医生……”

“不……大伯，我……”

突然间，慕云启的目光扫到了柜子上放着的一面小镜子，镜子中映出了他自己的样子，穿着病号服的人……同样即熟悉又陌生。

慕云启拿起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脸。那确实是他的脸，但面部轮廓更加成熟，眉骨上的一道伤疤是上辈子的某场战斗中在座椅上磕出来的，不像是20岁的自己，倒像是那个24岁饱经战事的上辈子的慕云启！

“大伯……我……睡了多久？”

“一天不到，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等下让向导医生看看你的大脑和精神世界。”

“对……让容姨看看……一定有什么事不对劲……”

“小云？”慕致远担心地拉住他，“你现在的记忆有些混乱，但你要冷静地听我说，你的容姨……不会来了……”

“……为什么？”

“科容她……不仅仅是她，还有你左叔……他们在去年的那场战斗中已经牺牲了啊……虽然你把他们的遗体从虫潮中带了回来，可是……”

“去年……”

慕云启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向病房门口走去。

“小云，你要去哪？”

“我去看看小宏……”

“小宏他……”

正在此时，病房门打开，军装上配有十字星徽章的男人从门外进来，一把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慕云启。

“你醒了？”

男人无机质的声音中透着冷冽与，琥珀色的眸子疑惑地看了看慕云启，又望向屋内的慕致远。

“荣铮？”慕云启立即拉住男人，“小宏在哪？为什么说容姨他们都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将军，小云刚醒过来，医生说他或许会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

荣铮点点头，扶住慕云启说，“叫医生了吗？”

“还没，小云他想去看小宏……”

荣铮看了看慕云启，眯起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道，“舰队要转移了，没时间单独举办葬礼，已经把他跟其他牺牲的战士一起星葬了。”

“什……么……”慕云启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小云！”

“舰队需要抛弃一切累赘全速前进，牺牲战士的尸体在做过处理后集体星葬，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慕云启挣开他的手，靠着墙面滑坐在地上。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是什么时候？”

“女王占领总统府后，”荣铮冷冷地睹了他一眼，“人类已经没有时间来缅怀过去了。”

女王占领总统府……容姨和左叔在去年的战斗中牺牲……小宏因为时光回溯失败而死去……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慕云启抬起头来问道，“今天是几号？几年，几月，几号？”

荣铮和慕致远对视了一眼，然后荣铮说道，“3025年12月23日，昨天我们进行了时光回溯，回溯失败后江宏因身体衰竭而死，你受到精神冲击昏迷。现在黎明舰队正在全速撤退，这条战线已经被攻破了。”

第250章

这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慕云启茫然地放空了视线，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释放出全部的精神力，将包裹着孔雀机甲航行的兵虫团及附近星域的虫子全部杀死。但一睁眼，他却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未来。

或许……那个改变了未来的过去，只是一场梦境？

“我……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年前……”慕云启看着慕致远说，“大伯，我真的回到了过去，我已经改变了未来啊！虫潮在女王的意识尚未清醒时就被消灭，东线也保住了，人类获得了胜利……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

“小云……”慕致远操纵着轮椅来到他身边，“你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冲击，你现在需要休息……”

荣铮将慕云启从地上拽起来，扶着他坐回到床上。

“我去叫医生。”

慕云启本能地拉住他，荣铮回过头来，平淡无波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惊讶。

“别走……留在我身边……”

荣铮顿了顿，挣开慕云启的说，冷淡地说，“我还在事，先失陪了。”

说着，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慕云启的手不禁握了握空气，然后垂落在身侧。

“小云……”

“大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慕致远叹了口气，随即离开了病房。慕云启坐在病床边，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伤痕。

是梦吗？到底现在是梦，还是那一切都是梦？被改变的过去与残酷的未来，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没有女王战的胜利，没有云铮舰队，没有人类的未来，甚至连荣铮也变回了那个冷漠的冰山将军，他们之间的标记也……

标记？！

慕云启捂住后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腺体直达大脑深处的感观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标记的联系，而联系的另一端，就在他的身边！

“荣铮？！”

慕云启站起来，向四周打量，没有人，整间病房里只有他一个，再也没有别人。但标记的方位却清晰地指向了病床边！

“荣铮……”

慕云启伸手在标记传来的方向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但标记却告诉他与他灵魂相连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慕云启走到门边，但门却纹丝不动。他急切地按着门边的按钮，拍打着病房的门，大声地呼喊着，但一切却徒劳无功。

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声，没有人回应他的求援，没有人给他打开那扇门。

战舰上的病房没有窗户，通风口也只有极小的一个管道口，监控显然不管用，自动门也无法打开。

被困住了吗？但困住他的是什么？是真正的战舰吗？还是……他的思维牢笼？

荣铮去过他的潜意识，说那里是一片绝望，他一个人被女王占领的总统府与虫群战斗，永无止境。

现在，他面临着另一个绝望。他回到了上辈子的绝境中，一切努力都失败了，人类最后的希望也随之败退，他被困在这间病房里，什么也做不了。

在那个满是虫子的绝境里，他还能继续战斗，但在这里，他该何去何从？

标记的方位在病房内移动，一会儿来到浴室，一会儿回到病床边，一会儿在柜子附近徘徊。那才是真正的荣铮，真正的荣铮就在这间病房里，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只是与他时空永隔。

“不……”

慕云启跌坐在床边，标记指向的位置，爬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

“小云？小云！”

病床上的人除了浅浅的呼吸外，一直毫无动静，然而就在刚才，一滴眼泪从慕云启的眼角滑落，消失在了枕头上。

“小云！小云，听得见吗？是我，我是荣铮，我在这里！”

荣铮拉起慕云启的手放到脸上，急切地说道，“小云，你听得见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在等你醒来对不对？小云，小云你睁开眼睛啊！我在这里，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接到应急通知后，慕致远和科容一起来到了病房。见到荣铮声嘶力竭地摇晃着慕云启，二人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拉开。

“荣铮！你冷静点！”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小云他……”荣铮急切地对科容说道，“刚才小云哭了……我知道他能听见我的声音，但他就是醒不了……”

科容看了看慕云启，又调出了仪式的数据记录，检查着数据的同时，科容不禁睁大了眼睛，欣喜地对二人说道，“小云的精神世界开始恢复了！”

“恢复？”慕致远不解地问道，“精神世界的崩塌只能停止，怎么可能会恢复？”

“我……我不确定，但你看这里！”科容指着数据记录上的线条道，“小云的精神世界由内部开始缓慢崩塌，从之前的记录来看，崩塌进程一直处于缓慢减速的状态，也就是说，按常理，他的精神世界在崩塌到一定程度后会停止，当这个状态稳定下来后，他就可以醒来。”

“但刚才的数据却突然产生了激烈的变化，显示证明他的精神世界经历了一次大的动荡，而这次动荡不仅仅阻止了精神世界的崩塌，还启动了应激机制，大脑开始自动修复，精神世界也在恢复中！”

慕致远惊讶地愣在了当场，“精神世界崩塌后……还能自动修复？”

“这简直是个奇迹……”科容感叹道，“小云身上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奇迹，再多这一项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太突兀……”

“也就是说，”荣铮打断道，“小云就快醒过来的？”

“他的状态正在好转，”科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崩塌转为修复，当修复完毕，或修复进程停止时，应该会有相应的生理反应。荣铮，你之前有没有试图用精神力与他建立起连接？”

“有，”荣铮说道，“因为之前医生提到，我们有永久标记的原因，哨兵可以用感应的方式试着由标记来呼唤他的潜意识。之前借由机械，我已经进入过他的潜意识，所以我一直都在用这种类似的方法，用标记来呼唤他。”

“看来这就是数据变化的原因！”科容兴奋地说道，“我们先测试一下小云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再做一次意识深潜，由你直接进入他的潜意识里将他唤醒！”

“可是，这样一来对小云的精神世界风险太大，”慕致远担忧地说道，“若是深潜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不仅荣铮的意识回不来，小云现在的精神世界也不稳定，说不定会遭到二次破坏。”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科容看着荣铮道，“小云现在昏迷不醒，你是唯一的当事人，你觉得呢？”

“我要做，”荣铮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能唤醒他一次，就能唤醒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连女王也能战胜，我和他的羁绊不会让我们被这种事打败。”

科容看了看慕致远，慕致远叹了口气，道，“小云信任你，更胜于我。我相信你，也相信他。”

“谢谢你，大伯。”

“那就开始准备吧，”科容笑道，“我们一定会把小云平安接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章数太不吉利了，绝对不能在这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