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凉，极目平芜，天低草枯，隐隐探出皑皑白雪，才让过路人知晓初雪的深浅。

冰雪陌，茫茫十里鹅绒绒，抖落松枝日更寒。

墨流尘为凡星裹住貂绒披风，环抱着她问道：“冷吗？我们回去吧！”

凡星握住墨流尘的手道：“再呆一会儿，襄都的雪与永安城不同，这里凌冽却不负花期，你看那一簇一簇的红梅甚是好看。”

凡星脸儿冻得嫣红，鼻头落下一片雪花，墨流尘身手拭去，道：“再好看都不能由着性子，我已经答应你来这里过冬，你便不能再肆意任性。”

“喔......好。”

凡星缓缓上了那玄色金框的马车，魔夜灵与阿蛋骑着两匹枣红色的高马带着马车缓缓向灵郾大殿行进。

凡星解开披风，窝在墨流尘怀里，睡的安稳，马车颠簸数下，她都没有察觉。

墨流尘低声对车夫道：“稳些。”

“是”

马车帘仗处传来魔夜灵的声音：“凡星最近可是越来越嗜睡了！”

“嗯，也越来越惧热了。”

凡月道：“玉石是凉寒之物，怕热也是常理，可姐姐这般怕热倒是奇怪。”

墨流尘不再回应，安安静静看着怀里的人和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幸福又带着忐忑不安，正如凡星所言，他本就是天地蕴化而来，无胎生之说，而这腹中的孩子生下来究竟是何，他也不敢确定，毕竟自己法力还未完全恢复，不是事事都能掌控得了的。

济华殿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玄衣军大败金甲军后，百姓纷纷回了灵郾城中，重整家园，这数年的时间，灵郾比起鼎国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济华殿穹顶成日打开，就是为了能让凡星平日里舒坦一些，永安城即使下雪，没几天皆融于地下，好在灵郾是北境之地，寒凉了不止一星半点，才叫凡星养胎养的安稳。

“巫主，这是墨夫人今日的菜食”

一个款款而来的婢女俯首递上一张金箔纸，上面附这一张用娟秀毛笔写了字的白绢，魔夜灵轻轻扫了一眼，道：“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若是脑子用不了，砍下来便是。”

那婢女听到此话，急忙跪倒在地匍匐在魔夜灵跟前，哭求道：“巫主饶命，小的是按照顾墨夫人的厨娘所言拟写的，小的也是新来的，实在不清楚墨夫人口味有什么禁忌。”

魔夜灵挥了挥手，道：“罢了，既是新来的，便要记得，济华殿内见不得鱼腥！”

“是！”

自来到灵郾，魔夜灵也是极为配合，将凡星照顾的尽心尽力，他明白凡星产下的孩子不仅只担着玉石真仙的名，更是要成为未来万兽林的主子，亦或者是整个地尊一族的主人......凡月将这孩子看的比任何都重，想来也是自知愧对于万兽林，只有这孩子平安降世，他才能将这愧疚之意缓解些许。

......

凡星立在殿外结了冰的池塘边，看着脚下被雪覆盖的冰层，问身侧之人：“墨石头，你过去不是怕寒凉吗？为何肚子里的孩子却这般怕热？”

“我从不曾怕过寒凉，只是那时丢了真身，身体受不住而已。”

正说着忽然冰层下一位小鱼游弋而过，凡星吓得忙退了几步，道：“往日里，我只当你怕鱼，而今我竟也开始怕起来了！”

墨流尘抿嘴轻笑，过了一阵启唇道：“这孩子看来定是随了我，玉石怕腥，想来他也定然呈了玉性吧。”

凡星不悦：“你怎的这般霸道，五成像你五成像我不好吗？都像了你言少孤傲，今后怎么娶媳妇儿？”

墨流尘眯起双眼：“我都能娶到这人间的绝色女子，他又有何不行？”

凡星面上红了几分忽而顿了顿，道：“你怎么就知道他真是个儿子？”

墨流尘笑得欢脱，环住她，在她肩头道：“生男生女都好，只是你这般活泼，生下女儿我怕你我有操不完的心！”

凡星浅笑：“那名字你可想好了？”

“还未想好”

“可我想好了！”

墨流尘讶异的微微昂起下巴，侧头看着凡星，道：“你？什么？”

“墨石头，你看啊，我体内有花丹，能控万花，你又是个神仙，我们不如叫他......花仙子？！”

墨流尘周身一震，忙道：“我姓墨”

凡星无奈：“凡间孩童都有乳名，花仙子便给他当做乳名。”

“可若是女孩子也便罢了，若是男孩子，这名字......”

“无事，叫习惯不就好了？”

“......”

对于凡星跳脱的想法，墨流尘向来都是逆来顺受，而今她起名起的开心，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花仙子......”

墨流尘喃喃，叫了几遍倒也有些意思......

......

是年，小阳春当月第五个日头刚刚升起，济华殿竹月阁内一声婴儿啼哭响破天际，站在屋外踱步整夜的墨流尘此刻却一步也挪不动，三年之久，他提心吊胆了三年，生怕凡星生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可如今亲耳听见那婴孩的哭声，他竟心中萌生一阵酸楚，原来他不仅仅是个石头，他也是可以做父亲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花仙子

屋门敞开，产婆笑得喜气盈盈，俯首对门外三人道：“墨公子、两位主子，是个男儿！”

“什么？”墨流尘愣了愣。

魔夜灵与凡月笑得满面春风赶紧解释：“男孩！是男孩儿！”

墨流尘终于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眼前凡星汗流浃背，脸色苍白，却笑得百花齐绽，蝶燕纷飞，她开心的缓缓将孩子递在墨流尘手中，道：“墨石头，我们的孩子！看，是我们俩的！......”

我们的孩子！

墨流尘第一次不再镇定自若，第一次放下了玉石真仙高高在上的身份，第一次感觉到，生命这般美妙，手中柔弱的小肉团，被放在他手中的一瞬间停止了哭泣，定定的看着他，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那皎玉如月之人，花香沁脾，不是墨流尘，而是这懵懂小儿。

“花仙子”

墨流尘忍不住轻轻唤着，小肉团忽然轻轻摆动圆胖的小手，伸给墨流尘，而后展开手心。

一枚极为清透的玉石赫然而现，此玉一出，忽然灵郾宫顶九天玄鸟飞赴而下，青白二龙乘着云气盘旋于高空之上，整个襄都紫气升腾，金光万丈，奇异之景便是鼎国与峚山都可看的清清楚楚。

魔夜灵袖中的玄蛇攀爬而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宫内湖中冰面绽裂，鱼跃荷开......

墨流尘接过玉石，温热滑润，他忙化出一条金线将其带在他的脖颈上，复而马啸鸟鸣一派盛世之景。

凡月看着这万般景象喜问：“这是何故？”

魔夜灵在一旁笑的明朗：“天之骄子，圣神文武！”

“你是说？......”

“你的愿望定能实现！鼎国......襄都......万兽林......峚山......今后皆是他的天下！”

......

一年后

“娘亲，我能去舅舅家吗？”花仙子拽着正在做饭的凡星哀求。

凡星瞥了眼身侧这明明只有一岁却是四岁孩童模样的小儿道：“不能去。”

“为何？舅舅待花仙子可好了，娘亲，我为什么不能去？”

凡星蹙眉，忽然想起半年前送花仙子去万兽林，魔夜灵与凡月亲亲昵昵的模样被孩子全然看进眼中，刚一回来，他便问：“娘亲，你既与父亲恩爱，你为何不是男子？！”

虽说凡星是个开明的母亲，可此等大事她断然不能妥协，所以她也下了通牒，若是魔夜灵在万兽林，花仙子便不能去，若是凡月在襄都，他，也不能去！

“舅舅答应花仙子这二日要教我唤兽之术”

“不可以。”

“笑笑也在那里，娘亲若不让我去，就把它接回来。”

凡星蹲下身子道：“笑笑吃竹笋，永安城哪里来的竹笋？等魔叔叔回了襄都，娘亲再送你去！”

显然花仙子没有达到目的大失所望，他撅着嘴扑进正在往水缸添水的墨流尘怀中，终是忍不住，抽噎了起来：“父亲，娘亲不答应。”

墨流尘一把将他抱起道：“娘亲不许去，你便不能去，我带你到山神伯伯那里玩。”

“我不！山神伯伯只知道打坐和偷看瑶儿姨母”

凡星怔了怔，回头问：“你说，山神伯伯偷看谁？”

“瑶儿姨母，每次有人招惹瑶儿姨母，伯伯便让小锦姑姑看着我，他......”

许是话说的有些长，花仙子换了口气道：“他自己跑下山去玩。”

“......”

凡星表情极为难看，如今邹瑶早已过了出嫁的大好年纪，说亲的人家每次在定亲前一日定会出些事情，不是那家公子突患恶疾，便是家中失火，久而久之邹瑶竟成了整个永安城贵公子避之不及的灾星，前些年邹老爷还抱着一线希望，多方打听，甚至将邹瑶送出永安城，可是不论在哪里，邹瑶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只能与男子保持距离，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苦不堪言。

现如今，邹老爷也认了命，只当是邹瑶命中没有姻缘二字，就此作罢。

凡星听到花仙子这么说顿时怒火中烧，对墨流尘道：“好一个伪君子！耽误我家小姐终身大事！你先带着孩子，我去趟邹府！”

说完她将菜刀往砧板上用力一剁，拍着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就走。

花仙子抠弄着胸前的玉佩问道：“父亲，娘是要去算账吗？”

“谁教你说算账这个词儿的？”墨流尘诧异。

“杜伯伯”

“......”

邹府内，凡星情绪略显激动，将此事说完后，邹瑶平平静静道：“然后呢？”

“然后？小姐，他可是要毁了你一辈子，你还问我然后？”

只见邹瑶脸红了红，低下头有些心虚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你说什么？你早知道了？”

“嗯。”

“那你不跟我说？”

“也许......也许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吧。”

“那他就可以耽误你？”

“也不算是耽误吧......我知道这世间我喜欢的人也喜欢着我......就够了！”

凡星退了一步瞠目结舌，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那你就任由他这么耗着你？直到你老死？”

“那倒不会......我应该不会那么快老死......”

邹瑶左右端详一番，见附近没人，从高柜中取出一个食盒，打开锦布，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个......长生果！！......

凡星赫然，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回家后，凡星一直郁郁，墨流尘哄睡了花仙子，躺在她身侧柔声问道：“怎么了？”

凡星怔怔的看着卧榻顶道：“你说丹瑜究竟是何心思？既然不愿在一起，又何必撩拨？”

墨流尘微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愿与她在一起。”

“若是真心想在一起，定然会像我二人这般，想尽办法走近彼此啊”

“丹瑜与我不同，我背负的是杜芝清的债，是与你的缘，他背负的是峚山众生，是山神之责。

他与我就像是一个人，是幸运的亦是不幸，我堕红尘定要受尽相思之苦，情欲波折，不得大道，而幸事则是有你相随相伴再无凄苦，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心求道庇佑众生，可心却在红尘间徘徊，不幸的是他两头都放不下，两头皆不可得，浑浑噩噩......幸的是他所惦念的人愿为他付出一切，无论是生命还是时间，她对他真心如同赤子，便是不在一起，心却近在咫尺。”

凡星细细品着墨流尘的话，慢慢开朗。

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能被称为好事，任何事也不能被称为坏事，因为所有事情背后总藏着另一个答案......也许小姐过得也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糟，鞋大鞋小只有自己才能知晓......

凡星转过身，揽住墨流尘的肩，倚在他耳侧，道：“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不是不够称职？”

“为何这么说？”

墨流尘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认真的盯着她。

“就像你说的，任何事都有好坏之分，你总是让我将花仙子送去万兽林，定是要他从小与凡月魔夜灵多学东西，多见世面，而我只想许他安稳的生活......我这样做是否对他太不公平？！”

“这......你就想多了！”

墨流尘挑眉，离凡星又近了近，狡黠笑道：“送他去万兽林只是因为......我想与你独处罢了。”

软糯的馨香覆上了凡星的凉唇......

梦迷离，春入榻，巷口柝声敲歇，月入窗棂成画。

你我于凡世而遇

半生飘蓬浮生

半生执手红尘

竹幽幽

玉幽幽

再不羡花前月下君相伴

再不慕佳人倚栏两相思

仙侣只恋烟火深

一双幽色出凡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