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浔想要劝慰她，却什么都说不出。

生死面前，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曾经的浩劫历历在目，千钧一发，紫衣没有躲避，而是选择将他和妈妈救出来，以身为障，换来他们的生机。

他这么做，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更不是出于什么大义，仅仅是为了，替叶弥还上欠自己的情。

原来爱，真的有深浅。

如果可以，方浔很想对他说一句谢谢，对不起。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是对不起，不能因此放弃对叶弥的爱。

除非，叶弥要放弃他。

“阿弥…”方浔温声道，“渴不渴，我倒水给你喝。”

叶弥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示意他走过来，“看到天上的星星吗？那一颗距离月亮最近的，就是启明星。月亮，星辰，有固定的轨迹，万年不变。曾经有一位神，将星辰运转的轨迹做成星图，在这个季节，启明星出现在这个方位，意味着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会亮。”

方浔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三点，的确，三个小时后，天就会亮。

“陪我出去走走吧。”

叶弥戴上帽子，穿一件宽松慵懒的衬衫，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缓步走在街道上。路灯的光洒在她的肩颈，单薄，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静。

街道空荡荡的，只有风裹挟枯叶，沙沙划过地面。

从家里出去，不到十分钟，就能走到美食街。天还未亮，店铺自然是关着门，霓虹灯的招牌也都熄灭，老鼠瑟瑟缩缩，钻进垃圾桶内，寻觅被人们扔掉的口粮。

这是第一天相见，他们来过的地方。

鬼屋早已关闭，换成了儿童乐园，门口悬着气球和七彩风车，在路灯下泛着幽幽的光。

再往前走，是这一带的商务区，四点钟，早班车已经开始运营，呼啸着在街道上飞驰而过。

叶弥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转弯，或者驻足。

方浔跟在她身后，眸光始终落在她纤楚的身形上。

星光渐渐暗淡，天空泛白，街上的人渐渐变多，晨跑的男女从他们身边掠过，投以好奇的目光。早点铺子打开门做生意，热气从笼屉中氤氲而起，饭香四溢。

等到叶弥终于停下脚步，已经走出十公里外，到了初见时的公园。

早晨的阳光中，上班族行色匆匆，从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快速穿过，退休的老年人们列开阵形，打太极拳，跳舞，遛猫遛狗，或者逗弄儿孙。

走到一株大树下，叶弥终于开口道：

“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大概是时间太久远了。活了三百年，风风雨雨，世事变迁，早已看的明白通透。人这一生的轨迹，就像手掌的线，最要紧的便是六个字：生命、婚姻、事业。生命，是要远离危险，婚姻，意味着有贤妻、有孩子，事业是要有所专注，有所成就。

年轻时努力拼搏，立起家业事业，等你老了，便可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平淡，平凡，细水长流。而这种简单的快乐，我无法给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从哪里遇见，从哪里结束。

也许他会伤心一阵子，但过几年，等他有了家庭，有了更重要的人，她的身影会自然而然的从他心底淡去。

叶弥望着方浔，那一双深琥珀色的眸子里，曾经的活泼温情荡然无存，光落进去，原原本本的折射而出，没有为她增添半点温度。

“阿弥。”方浔忽然走上前，一把抱住她。

“再见，方浔。”

如果那时知道，带他回来的代价，是紫衣灰飞烟灭，是否还会这么做？

叶弥不清楚。

时光不可逆，世间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单纯的对错和黑白，已经发生的，她无力扭转，但也不能再任性下去。

她早该知道，她的充满妖魔鬼怪的世界，并没有方浔的容身之地。彼时，她只想着自己有多厉害，再多的风雨都能为他遮挡。

可她错了，她只是半神，做不到算无遗策，万无一失。也为了弥补她的草率，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叶弥转身离开，鸭舌帽遮住空洞无神的眸子，再不回头。

紫衣还会回来吗？她自己也不知道。力量的碰撞，总是强者胜，弱者消散。她亲眼望着他湮灭，她也知道，如果他能回来，一定会再回到她身边。

她还做她的天师，他还是难驯的鬼物，多好。

叶弥信步走着，这座城市，她太过熟悉，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都熟稔于心。

但也仅仅是走着，心里空荡荡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若她求的，永远都回不来了，要怎么办？

一丝悲伤漫过心底，如同石子坠落在平静的湖面，层层涟漪蔓延扩散，将平静的外壳击的粉碎。

如果他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叶弥站在门口，眼泪如帘，将周遭的一切笼成江南烟雨。

“太难得了，可惜离得太远，不然一定录下来。”

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无法阻挡神的视线。羲和站在天台上，红色的枫叶从空中坠落，落地化为虚无。洛珈立在身侧，眉目清冷，明明是一袭白衫，却无端透出素净的碧色。

“你若不肯说，我便去了。”嗓音空窈，仿佛从天极飘来。

“不要这么扫兴嘛，好不容易才能看到这种情景。她就哭一哭，又没伤筋动骨，躺着不能动。”羲和皱眉。

“输不起，就不要打赌。”洛珈挑眉。

“没有输不起。”羲和的声音低下去，又道：“方浔多好，正直，善良，我从千万人中将他挑出来，送到叶弥面前。他们本来好好的，你情我愿，假以时日，就能步入婚姻的殿堂。分明是姬恒作弊，搅了我的局，就算烟消云散，也是他自找。”

鬼使神差。方浔出现在相亲角，便是因着这四个字。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勉强不来。”洛珈望着天空的流云，“如果他知道，你没有告诉叶弥真相，还躲在一旁幸灾乐祸，会轻易饶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