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弥的字典里都是符篆咒语，矜持两个字，没有立足之地。

紫衣显然没有被这种快刀斩麻的气势震慑住，略一沉吟，“你的心意我很感动。但，这改变不了你曾经中意方浔的事实；还要为他去妖界赴险。”

一失足成千古恨。谁让她闲着无聊，非要去河边趟趟水？

叶弥默然片刻，“你跟那个云姬，孤男寡女，共处了好几夜，当时值班的黑无常是哪个来着？上次去幽冥太匆忙，也没来得及问仔细...”

“刚才是我错怪你。”紫衣当机立断，认真的道，“叶天师宅心仁厚，不管中妖毒的是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更要紧的，心照不宣，是顺手把那只小狐狸拎回来。

谋划方定，红衣已经来到天台，忧心忡忡，“大天师，方公子有话想跟您说。”

叶弥下楼，来到方浔的卧室。

方浔脸色苍白，腹部的伤口用纱布缠住，换上睡衣，斜倚在床头。环顾室内，正若有所失。这里的陈设，依旧保持在他离开时的样子，桌椅花草，都摆在熟悉的位置。

看到叶弥进来，方浔微微欠身，刚想要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到眉心紧皱。

红衣立刻上前，拿了靠枕垫在背后，让他坐的舒服些。

“你们怎么会跟白楚楚在一起？”叶弥直截了当的问道。怀胎三月，妖气外露，白楚楚从方灏处离开，应该躲进深山老林才对。

“大嫂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活泼，孕吐很严重，她担心孩子营养跟不上，发育有问题，偷偷到我这里做检查。”方浔说着，将一张图片和化验单递给叶弥，“阿弥，人和妖族的孩子，就一定是妖吗？”

叶弥接过，那是一张四维彩超和基因检测结果，胎儿已经成形，清晰可见。认真看去，丑是丑了点，从轮廓和化验结果看，明显是人类。

清湛的眸光自方浔脸上划过，犀利如刀。只一眼，蛛丝般脆弱的一缕怀疑，消失于无形。

方浔没有撒谎。

白楚楚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彻头彻尾的人族。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沉吟片刻，叶弥道：“你和伯母先在这里住下，我和紫衣去一趟妖界。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你哥哥，抓走楚楚的妖邪是妖后派来的，这老太婆亲自坐镇，我没有把握将白楚楚带回来。”

“你要小心。”方浔叮嘱，话说完，自己却觉得可笑。有多大能力，就要背负多大的责任，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在遇到危险时向叶弥求助，即使这么做会给她带来意料不到的麻烦。

九蛮洪荒，是叶弥从未踏足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对她这种好奇心爆棚的人，充满吸引力。

“事不宜迟，既然非去不可，就早点动身。”紫衣看一眼叶弥手中的图片，白楚楚好歹是为自己效过命的，虽然办事不利，但如果任由妖后处置，未免显得他这个主人太无能了。

蛮荒与幽冥、离恨天一样，是孤立于人间的另一重时空。人族进入航海时代后，科技突飞猛进，残留在人间的妖仙陆续撤出，近百年来，蛮荒与人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潜台词是，叶弥不认路。

紫衣悠悠一笑，将挂在墙上的吴钩月取下，“别忘了，城里还住着一个狼人。”

“老燕？”叶弥眼睛一亮。

本能十分玄妙，如鱼儿洄游，鸟群迁徙，虽然万里之遥，依然能够回到最初的诞生地。

冬天，老燕在影视基地的群演工作进入淡季，闲暇时就跑去送外卖送快递，日子过得忙碌充实。

听到叶弥要去蛮荒，老燕挠一挠蓬乱的短发，“我…生下来…就住在森林里，妖…妖界…只偶然…进…进去过几次。”

“怎么个偶然法？”叶弥问道。

“就是…夜里…打开一扇门，就…就…进到蛮荒了。”老燕认真回想。

蛮荒的风景，与人间天差地别，山川水泽，壮丽到极致，幽美到极致，有最凶狠的九头蛇妖，也有最柔美的百花仙子。一山有四季，一日有春秋。

所以，风景入眼，老燕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来到陌生而熟悉的先人之境，狼人的起源地。

他在那里游历，恍惚间过了无数寒暑，却又在无意中，再度回到人间。像南柯一梦，梦醒后，梦中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后来，我偶然…又打开蛮荒的…通道，回去…看过几个老朋友。”老燕艰难的说完。

“那扇门在哪？带我们过去。”

在影视基地的小巷子里绕了许久，老燕停留在一座民国风格的建筑前。冬天的夜晚，静谧无声，他轻而易举的翻进铁栅栏，打开门，带着叶弥和紫衣进入小楼中。

空荡荡的，只有脚步声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寂寂回响。

老燕走到留声机前，鼓捣一番，那台老机器居然开始唱歌，抑扬顿挫，韵味悠长，是周旋的夜上海。他炫耀道：“这个…是真的…”

真的留声机？真的胶片？还是真的能播放？叶弥没有追问。

继续往里面走，来到一间卧室内，老燕停下来，“就是…这里。”

卧室向阳，靠窗有一扇小门，通往花园。

“准备…”

“准备好了，你赶紧开门。”叶弥耐着性子道。

老燕憨厚的一笑，推开那一扇橡木小门，寒风扑面而来，一道青石小路，小路两侧竹影摇曳。

“不灵啊！”叶弥抱着胳膊，窗外和门外，是同样的风景。

老燕挠挠头，“时灵，时不灵，重…重来，多…多试几次就好了。芝麻…开门！芝麻再开门！”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叶弥和紫衣坐在茶几前等待，心情从一开始的急不可耐，逐渐变成百无聊赖，只看着小狼人一遍又一遍的开门，关门，再开门，再关门，精神百倍，乐此不疲。

紫衣甚至找来一套茶具，不急不缓的烧开了水，仿照古法烹茶，当茶水三沸，那扇门开到第一千次，一片白光映入门缝。

不过一刹，长袍翻卷，紫衣已挟着叶弥，飞身而入。

当小狼人回过神，惟余茶盏在桌上骨碌碌转动，那扇开了千次、终于回应的门外，又恢复成斑驳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