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面，紫衣明显感觉到气氛诡异，鸟儿躲进巢穴，小妖精们钻进树洞内，连地上爬虫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一夜之间，琉璃宫风起云涌。

叶弥自然不在房间，将九头蛇的脑袋砍掉八只，找一池泉水洗去身上的血浆，便提着刀，来到玉湖公主的府邸。

金乌展翅，欲上中天。

作为龙族的公主，在这蛮荒之境，玉湖颇受妖物们尊崇。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有侍女们围上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要做的只是算计，用王权，美貌，心机。

但这次，明显算计错了人。

一觉睡醒，居然没有侍女上来搀扶。幸而，属于龙类的敏锐还在，很快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窗户半开，酒香浓郁，客人以窗外梅花酌酒，自斟自饮。

“叶天师好兴致。”

“玉湖公主好睡。”

叶弥望着帐内的美人儿，拥被而坐，鬓云欲度香腮雪，正该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六界的存在，灵力越高，就越接近人形。妖族之中，龙族千岁，便幻化人形。但本天师以为，妖，就该有个妖的样子。像人类这样，住在房子里，呼奴使俾，勾心斗角，容易忘却生存的最基本法则：弱肉强食。”

玉湖裹上亵衣，款步下榻，“叶天师这话，玉湖听不懂。”

碧翠通透的酒壶从手中滑落，摔成齑粉，叶弥冷笑，“本天师进了琉璃宫，就水土不服，心情不畅。这里的一切，看着漂亮精致，其实都是幻象，风尘雨露，都是虚设。就连手段，也比人间腻烦，总之，让本天师很不爽。”

“蛮荒自有蛮荒的规矩，琉璃宫自有琉璃宫的威严。”从敞开的窗户，玉湖公主望见蜂拥而至的妖卫，嗓音便多了几分底气。

“本天师不爽，就会鸡蛋里面挑骨头，你说的那些规矩、威严，就是最好的讨伐对象。”叶弥笑道，眼神清凌，如冬尽春来的第一掬雪水，透骨的凉。

妖卫们看似近在咫尺，刀锋贴着肌肤划过时，玉湖恍然明白什么是咫尺天涯。身上吃痛，再也顾不得风度威仪，完美的脸蛋上骨骼兀起，鳞甲森森，夭矫龙身乍现，于梁柱间缠绕蜿蜒，赫然是一尾娇小的银甲龙。

“这样就顺眼多了。”

迎着喷吐的龙焰，叶弥猱身而上，都是龙，眼前这条着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从很久以前，就是被扒皮抽筋的对象。

鲛纱、桂柱被龙焰点燃，叶弥沾血的容颜被火光一映，显得妩媚狞厉，“从哪里开始？这龙角长的不错，贴几朵梅花，摆在橱窗里，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点缀！”

“你这个疯子！”当一枚龙角被硬生生折断，玉湖忍不住破口大骂，“妖卫，快把这疯女人杀了！”

梁柱轰然倒塌，冲在最前面的妖卫惨叫连连，瞬间葬身火海。有了惨烈的前车之鉴，后面的妖卫便不似先前那般勇猛，只大声喊着救火。

火势连绵，如何救得？

“据说龙有逆鳞，最是坚硬。漂亮的小公主，哪一片是你的逆鳞？脖子底下这一片？还是肚子上这一片？”打蛇打三寸，银甲龙亦然。吴钩月将这条漂亮的龙钉在殿中石柱上，叶弥腾出手来，拔一片银鳞，问一句，丢入火海，再拔下一片。

随着时间流逝，玉湖公主的惨叫渐渐变得有气无力，“你...你这么对我，母后...母后和姐姐们，不会放过你。蛮荒，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你看着我，我的眼睛里面有害怕吗？”叶弥仿佛地狱出笼的恶鬼，眸光凶狠残虐，“反倒是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如果嵌在眼眶里的是一双死鱼目？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兴风作浪？杀你，罪不至死；饶你，我着实没那般大度！”

一声凄然长啸，坚硬的鳞甲已戳进玻璃体，那两只碗口大小的眼眸瞬间鲜血淋漓，“叶弥，我发誓一定会杀了你！”

“终于有骨气了，人间、六界，我等着你来报仇。”叶弥站在颓墙断壁间，冰冷的水顺着脸颊淌下，洗涤血肉翻卷的伤口，最终汇聚在地上，有浅浅的碎金。

乌云聚顶，大雨倾盆，夭矫真龙在雷电中时隐时现，呼风唤雨。西天姥，虽然迟了一步，但终究是来了。

“区区一个半神，就敢欺我琉璃宫无人，这般撒野！”

半空中一声怒喝，西天姥带来的妖卫纷纷朝叶弥扑去。这些妖卫都是身经百战，勇猛凶狠，跟玉湖公主身边一吓就跑的草包们不同，兵器一旦出鞘，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叶弥周游在剑光中，速度略显迟缓，身上已经越来越多的伤，几乎支撑不住。

脑海却分外清明，将收了真身、立于飞檐之上西天姥的冷笑尽收眼底。

擒贼先擒王。

就算曾经叱咤风云，眼前的西天姥大限将至，已经是强弩之末。

星魂的光自叶弥掌中闪现，灼灼，妖物的眼睛受不住至纯的光，在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下，纷纷侧头回避。

机会来了！

叶弥咬紧牙关，凌空御虚，足尖于墙垣上借力，直攻一旁观战的西天姥！

西天姥居然没有避让，弹指间，吴钩月已经没入胸前。

那一双经过岁月和战火洗礼的眸子，平淡，安详，又满含歉疚和怜悯。

“对不起，有劳了。”

缓缓的，她翕动嘴唇，说出这最后的六个字，身形和华美的衣袍一同涣散。

兵解，居然是兵解！叶弥睁大眼睛，望着不可置信的一幕。

墙垣之外，站着琉璃宫所有的妖兵妖将，西天姥的九个子女，和刚刚赶过来的紫衣。她在他们的注视下，将刀刺进西天姥的心脏，坐实了弑后的罪名。

什么是老谋深算，这就是老谋深算。

这老妖婆算准了玉湖的手段，算准了叶弥的反应，算准了她自己兵解的时间，于不早不晚的一刻现身，坦荡从容的受了这一刀。

“我...不是我...”叶弥突然间失去所有的力量，身子绵软，几乎倒下。

“不是你。”紫衣以最快的速度接住她，脱下长袍，将一身伤痕的她揽在身前，“我知道，是她故意被你杀死。”

低不可闻的话音被妖物们愤怒的嘶喊掩盖，“杀了她，为王后报仇，杀了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