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作势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外。透映在玻璃上的剪影高高瘦瘦，像是男生的身形，头发却蓬乱纠结，昂扬抖动，仿佛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

叶弥打开门，被对方的造型辣到眼睛，惊的连连后退，“大白天的玩什么cosplay，把你头上的东西收起来！”

男生悻悻然，“会不会欣赏，这可是蛮荒最时髦的头发了。”

犟归犟，为免自己的'头发'被叶弥薅光，他还是将那一头纠结的小蛇收入袖底，“叶天师，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栖梧圣君。”

商场的钢筋水泥结构具备一定的韧性，栖梧圣君乃上古大妖，妖力磅礴，体型庞大，眼前的少年只是障眼法，大半真身盘踞在一楼，只是将脑袋探上来，与叶弥说话。

“那群凰鸟说你失忆了，又失去法力，我才跑到人间来散心的。竟然敢骗我，等我回去了，把它们的鸟毛全拔下来，做成毽子踢。”

“这主意不错，记得送我一支。”

叶弥闲闲叙道，一面打电话给方灏，疏散商场闲杂人等。

方灏忧心忡忡，“大小姐，您和您的朋友能不能换个地方聊天，万一动起手，又把我的商场砸了。”

“放心，今天纯喝茶，不打架。”

叶弥挂断电话，请禅祯在门口支了一张桌子，与少年相对而坐，“栖梧圣君与海族公主新婚燕尔，不在蛮荒找个地方度蜜月，跑到人间来做什么？”

大妖们有五千年长寿，栖梧圣君成亲一年多，若是按照人间的习俗推算，诚然还在蜜月期。不过，活的时间越长，越清心寡欲，又隔着种族，海族公主的漂亮，大约入不了栖梧圣君的法眼。

“怎么，只能叶天师仗着法力高强，到冰雪原撒欢，我就不能下凡散个步吗？”栖梧圣君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怼人的时候也蔫答答的，声音低沉温软，满是沮丧。

叶弥想不出，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欺负到他头上。

“圣君要来散步，欢迎之至。但有言在先，人间的生命好比草芽娇花，一碾就碎，圣君千万小心了，若伤了凡人，我是不依的。”

栖梧圣君撇了撇嘴，一双清澈的眼睛笼了水汽，清透可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就知道欺负龙儿...呜呜呜...嗷嗷嗷...”

叶弥再次受惊，额滴神啊，这可是一条将近成年的大妖，活了两千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说哭就哭，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这一哭不打紧，商场内的牛毛细雨转瞬成了瓢泼大雨，举目所见，到处都在淌水，遮都没法遮。

“叶姐姐，赶紧哄哄他！”一会儿功夫，餐吧内的水已经漫到桌腿，电脑、咖啡机、烘箱、冰箱都在冒水，禅祯、姽婳、洛珈浑身湿透，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

“小圣君究竟跟谁闹别扭，莫泠长公主呢？”叶弥耐着性子哄道。

“我姐姐...上次你中毒，姬恒殿下在蛮荒大开杀戒，淬取妖灵，我姐姐试图阻止，被他打成重伤，眼下还在闭关修炼。”栖梧圣君敛去泪水，一声长叹，“罢了，没...没人欺负我，政事繁冗无趣，我实在不想打理，偷偷从冰雪原跑了出来，过几天就回去，叶天师不必忧心。”

蛮荒的政事就是一部浩荡的纠纷解决史，凤凰跟鹏鸟抢地盘，动不动啄的你死我活；蟠族抢了灵狐的内丹，灵狐幼女勾引了海族的王子之类。小的精怪从不费时费力上报高层，直接操刀将对方干到灭族，事情传到栖梧圣君跟前，只剩下圈地保护濒危物种一条选项。

叶弥偶尔听闻，也深深为这些王族的日常扼腕叹息。

“上古时期，神仙佛魔人鬼六道，共同居住于凡间，留下不少神话故事，可歌可泣。本君儿时，听母亲讲述过去，神往的很。此番下凡，就当作故地重游，劳烦叶天师帮忙引路。”泪崩之后，栖梧圣君恢复常态，又变回琉璃宫初见，谦和有礼的少年模样。

“圣君客气...”

叶弥刚想说江边好风景，一起去吹吹风之类，栖梧圣君已经正襟危坐，“肚子饿了，听说人间有美味的鱼生，本圣君一直很想品尝。”

“最近禁渔，又有台风，餐馆里没有鱼生，圣君想吃，不若自己去海里捞几条。”

“这里就有鱼，我闻到气味了。快切成画报里那样、令人垂涎欲滴的晶莹薄片，蘸上酱汁端上来吧。”栖梧圣君一手刀一手叉，餐巾围整齐，跃跃欲试。

叶弥只得陪坐，商场这点鱼肉，怕是不够给这条大妖塞牙缝的。

雨总算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