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提起世上最好的特效药，那么一定是遗忘。

但是正如任何西药一样，它只治好表面的症状。真正牵动神经的病原，被深深埋藏在无法挖掘到的地方。

正如现在的，我自己。

蓝贺知道，他一定忘记了相当重要的事。

他一定通过什么方法知道了毕珍遭遇了什么，但是他不愿意记住，所以才选择忘记。

‘我不要这样。’

他想。

不可以忘记！不管是多痛苦，难以接受的现实，我都不能忘记。

顾杰教授对他说‘对不起’的时候，一种稍纵即逝的预感告诉自己，必须抓住它，抓住从指间溜走的记忆，不然它在世上不会留下丝毫痕迹。他追着这种相当飘渺的感觉，让自己的意识延伸开来，去探触那几乎模糊的印象。

“蓝贺！”

这是第二次了，顾杰试图将他从‘什么’之中唤醒，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听从试图拉回自己的声音。

突然，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出身体，以很快的速度朝上面升起。

到了某个高度，终于不再往上走了。

很奇妙的经历，像是离魂症，又像是自己本身变成了某种比重的气体，所以自然而然的上浮到理应停留的高度。

但是想动一下，却很难。‘身体’这一概念比自己情理中所认知的更为庞大。

现在我在哪里，所谓的‘我’，又是什么？这些情报都不重要，自己只想从庞大的信息量之中翻找出自己想知道的事。

【要帮忙吗，我自己？】

它问。

没想着回答，也没期待答案，但是下一瞬，自己已经置身于完全不同的场景之中。像是在看电影，又像身临其境。自身的存在感相当薄弱，而画面跟景象，清晰犹如昨日。

“抱歉，你的测试结果没有通过。”

如同审讯室一样的地方，干净，整洁，除了桌前的两人跟他们身后的玻璃镜之外，没有多余的摆设。

坐在桌子一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军装打扮的人。

其中的那位女性将几叠纸张放在桌上，堆到对面的人跟前。

“怎么会，不可能。”坐在他们对面的人没有翻阅资料，而是不能理解的回视两人，“我说的都是真话，没有任何隐瞒！”

“抱歉，但是你的测试结果显示你有所隐瞒。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毕珍，我们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你加入。你没有通过测谎，我们知道你说了谎。这里，有关认识他的部分，还有，这里，有关你孩童时候所经历过的‘灾难’。”

“……是谎言吧，只是偶然认识他。”

“还有你童年的遭遇，你有所隐瞒。”

毕珍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不是谎言。但是……”

每次这样的对话，重点都在但是后面的内容上面。

“有的地方的记忆，相当暧昧不清。我之前也注意到过，但是感觉并不像是被洗脑，或者会严重影响到生活，我也没有在意。”

我想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件事你的家人或者朋友提起来，你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他们说的是别人的事，好似你有个灵魂的双胞胎，有关那件事的相关信息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但是听别人说，似乎有点印象这件事的开端跟结尾，但中间的东西不见了，丢失掉一小节断带。

你不会大惊小怪，因为这相当正常，自己只是‘忘了’。可具体忘了什么，你又答不出。甚至没有别人提醒，你完全不会知道自己‘忘记’这件事，也不会特意去想它，在意它。

看出毕珍不像说谎，坐在她对面的两人对视一下，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最终，男人说话了。

“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希望你能接受记忆唤醒的催眠。我们必须确认你的遗忘是自然产生，还是有其他原因。我们也需要确认你遗忘的内容是否有危险性。”

男人的话完全能够理解。毕珍的身份是国外的佣兵，接受任务来到国内。但，这只是个掩护身份，她其实是间.谍并且执行秘密任务，其中有些任务指令跟内容被心理暗示抹除，在特务之中此类经历相当常见。

为了国家安全，跟保护蓝贺等人的安全，如果毕珍想继续参与其中，跟蓝贺他们接触，那么她必须证明自己。尽管她之前提供了很多有利情报，但那远远不够，如果她不再可信，她的情报也一样。

毕珍知道自己完全有权去拒绝，毕竟这涉及隐私。但是她知道如果这么做，对方会笃定自己果然是故意的有所隐瞒，那么她很难再度赢得信任。

找到一个可以做到记忆唤醒的医生并不难，心理学中常用这种手法来进行治疗。

‘她想起了什么，约定吗？’

蓝贺冒出这样的念头，也只有此时，他才区分出自己的存在。

他曾经见过‘想起’了约定，因此当即死亡变成灰的人。

隐约自己知道答案吧，只是不敢深想也不愿意去承认。

干涉可以‘操纵’死者。不仅仅是操纵死者尸体，或者直接附身于尸体之上这样的程度。

它甚至可以欺骗死者，让他们以为自己没有死。它通过‘约定’来再现死者的记忆与灵魂特性，制造出他们还活着的假象。

实际上，那并不能被称之为活着。

严格来说真的‘那个人’，在当时就死掉了。用他们躯壳活动着的是干涉本身，借用他们的记忆与肉体所塑造出的虚伪假象。

假象本身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一旦他们想起‘死亡’这段经历，谎言会被戳穿，它们也会恢复原本的姿态。

干涉管这种跟它交换过约定人叫做‘朋友’，蓝贺不禁想起很久之前，干涉似乎就说过‘我所选中的朋友，是否像是宝石般散发光彩’这样的话，当时它说的又是谁呢？

【没有哦，我自己。我实现了她的愿望，但是她不想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声音这么回答他。

【她拒绝跟我交换约定。】

对于交换过约定的人，除了想起约定之外的情况，都会一直活下去，一直活下去，直到肉体崩坏。

就算如此也无法迎来真正的死。

还记得亚瑟.潘德拉贡吗？他是真的想战斗吗？想想看吧，我自己。从一开始他就将不利因素摆在最前面，他甚至不在意自己被人发现真身或者被找到。

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跟神灵有契约，所以无法获得真正的死。

他知道怎样才能终止这无尽的痛苦跟回忆，所以选择来送死。

【她情愿以人类的身份走下去。】

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并非全知全能，我们只是途径这里，做了一个短暂的休息。

就算能操控生死的死神，也无法控制谁的心，这应该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啊，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