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月
作者:白云诗诗诗 | 分类:都市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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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流萤
hi sir “南京就日本鬼子会看内科啊?”
周裕擦擦汗, 干脆把白小爷搬出来,露生摇头笑道:“你和周叔闹什么气?东洋大夫也是大夫呢,安心养养罢!”
周裕在旁边一脸忠心太监的表情, 衬得白小爷倒像贤妃娘娘, 周公公进谏忠言:“小爷说的可不是吗?少爷好生躺着, 这不是计较家恨的时候, 格格都过世了, 西后她老人家也进皇陵了, 咱们把病治了,才是正理。”
露生笑道:“都怨我上回和你说夫子庙唱戏,又把你的心说病了!”
一通歪话, 真是鸡同鸭讲。金世安给他们弄笑了:“你们懂个屁。”
闹了一遍,东洋大夫照旧请,又请了一个善诊脉的名中医,中西结合的调理,按理说应该药到病除,谁知半个月里, 越病越重,露生慌了神, 心想少爷何曾吃过苦?这必是为我累病了的缘故, 因此衣不解带地榻前守着。众人怕金忠明知道, 又要惊风动雨, 又怕不去告诉, 再担一层干系。
金世安仿佛料到了, 醒时就跟露生说:“别告诉我爷爷。”
露生问他为什么,金总扶着头,说的都是胡话:“告诉他他不得接我回家?我们俩不就分开了。”
说完又一头栽进枕头里了。
露生一个人在榻前发怔。原本是为心事要避着他,现在想回避也无从回避,也无心想别的事了,只盼他快些好起来。
他怀着一份别样柔肠,又兼着知恩图报的心思,病中大事小事,不肯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进进出出地忙,偏偏金总还只要他,一醒就问“露生呢?”他的意思是“露生休息没有”,大家听成“我要露生伺候”,真把露生累得日夜无休,冬天里养胖的肉,春天又耗成清瘦。
柳婶看一堆小丫头闲磕瓜子儿,唯有白小爷辛苦受累,气得无事找事,拿瓜子壳做理由,把娇红翠儿骂个狗血淋头,回来又跟小爷抱怨:“成日说要报恩,这现世报就来了,你是欠他的。”
露生捧着药道:“婶子是享福久了,忘记自己什么身份,她们是伺候的人,难道我不是?都是当奴才的,还分三六九等呢?”
柳婶自小抚养他长大,心中爱他,如母爱子,偏偏儿子爱上个攀不着的假女婿!这种丈母娘的心情跟谁说去?因此也赌气回道:“你算奴才?你好歹也是半个主子!你就一心向着他,也不见他怎样爱惜你,满屋都是使唤的人,怎么就盯着你一个人用?”
她是气话,听在小爷耳里简直快变成甜蜜的佐证,露生把脸一红:“自然是因为我贴心。”
柳婶真想晃晃她这干儿子的头:“我看到明日他娶个少奶奶回来,你还安心不安心当奴才!”
露生才不理她,露生端着药就跑了。
这一场病直到五月里才逐渐康复,可喜金忠明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来了两次,态度也比前几次和蔼,也不骂他孙子举止不得体了。大家瞒天过海,都是谢天谢地。金世安也不知道病中是谁照料,露生也不曾说,病好了,大家和和睦睦又玩上。
这一日晚饭依然清淡,因着少爷连着生病,白府上下是真不敢动荤腥了,一天到晚地清粥小菜。送来一道鸭子汤,盐水鸭吊的,鸭肉都剔了不要,只留一个架子,里面清清净净的春笋双菇。
露生给世安布了菜,也坐下来。金世安先大喝了一口汤,随口道:“爷爷今天又过来了。”
“说什么了吗?”
“他说要我去相亲。”
金忠明今天来看他,说他养了这么许久,身体好了,也该去见见人了。秦小姐为着他的病,人都瘦了一圈儿。
“去见见人家,到底是对你一片痴情。我看几家的姑娘,都不如萱蕙对你真心。”
金世安没当回事,“哦”了两声。相亲不就是带姑娘吃饭吗?这个金总擅长。以前王静琳也给他安排过,两三次后没下文了——白富美们看不上金总,嫌金总品味烂人又二缺,一股暴发户的横劲惹人厌。加上王静琳这个婆婆不好说话,有钱人家的女孩子更不乐意跟金总来往,金总只能在前女友这样的小家碧玉身上下功夫。
也因为这样,相亲并没有给金世安留下什么阴影,阴影都让女方承受了。
金总在榕庄街憋了快半年,都快憋死了,别人的穿越都是第一章就有妹子,他的前十章都和基佬相伴度日,感觉这不是穿越爽文,是他妈的修仙文。民国纸醉金迷的生活到底什么样?油腻的妹子到底在哪里?种马的后宫究竟何时开启?
金忠明这老封建还算干了点人事,没有包办婚姻,是让金总自己去相亲。金忠明说得宽和:“就是这个不好,还有朱家的成碧,钱家的素云,都是文雅闺秀,自小儿认识你的。你也不必非要奉承哪一个,且看谁对你真心,谁合你的意,你就和人家处处也无妨的。”
老爷子你这个口吻真的非常霸道,简直是皇帝选妃!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你是年过而立的人,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是要齐家,我看萱蕙真是难得的姑娘,模样是不必说的,性子又好,温柔孝顺,你也拖了人家这么些年,见一见,也该考虑婚事了。”
第57章 流萤
这句金总神游天外,权当没听见。
爽文男主的生活终于要来了,难怪自己接连不断地生病,这是天将降妹子于男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金总还有点儿小激动。
他这里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于露生却不啻轰雷掣电。
露生骤然听得“相亲”两个字,心中大吃一惊,脸上不肯露出来,怔了半日方笑道:“应该的,旁人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走了。”
——说不出的心如刀绞,那一会儿筷子也拿不稳了。
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是哪家小姐?”
“好像姓秦吧。是什么醋厂老板的女儿。”
是秦小姐,露生知道。秦家到底讲情分,过去金家江南豪富,作威作福,许多人上赶着提亲,都是情理之中。现在金世安病倒了,谁肯把女儿嫁进来。秦烨倒舍得闺女,露生想,外面都说秦小姐对少爷一见钟情,看来不是假的。
有这份痴心的,原不止他一个人。
他在这里愁肠百转,金世安瞅着他,忽然嘿嘿笑起来:“干嘛,你舍不得我呀?”
露生脑子里全是“相亲成亲”四个字,答话都是身不由己:“娶妻生子是大事,我们怎么好拦着。”
金世安撇撇嘴:“我都没见过她,这就要结婚啊?万一长得跟凤姐一样怎么办。”
露生不知道“凤姐”是谁,只是被金世安一说,只得勉强微笑:“秦小姐是金陵名媛,我虽没见过,也听人说她的确美得很。”
金世安啪嗒放下碗,凑近了去看露生:“那你干嘛臭着脸?”
露生避开他,不声不响地夹了一箸如意菜。
金总趴在桌子上,拿手在露生眼前晃一晃,又晃一晃:“我去相亲,你不开心?”
露生仍是不理他,一口嫩豆芽吃进嘴里,咽下去都是刺,十几年做戏的功夫,这一刻拼死也要演出来,只是眼不是自己的,笑也不是自己的,全是堆出来给人宽心的,心里如同有把剪刀,一刀一刀剪得凄厉。忍耐又忍耐,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是懵的。
他往这头避,金世安海非要往这头凑:“干嘛呀突然跟我翻脸?”他在露生脸上左看看右看看:“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把我当你少爷了?”说着拿肩膀撞他:“哦哦,现在换成喜欢我了?”
这话问得惊天动地,露生连坐也坐不稳了——他怎么现在问他?他居然现在问他!
露生一时不知该答什么,茫茫然低头道:“没有的事,你别逗我。”
金世安捂着肚子爆笑:“我就是觉得逗你特别好玩儿。”又捏着他的脸:“别苦着脸,笑一个。多大事啊我又没说一定要娶。”
露生傻在原地,眼看他的少爷松了手,站起身来,挠着背,一摇三晃向外走,嘴里喊着:
“柳婶!点心呢?!”
这一晚上的两个人是各怀心事,一个是明月彩云来相照,另一个是落花满地无人惜,露生在榻上辗转又辗转,分明知道有这一日,难道过去不知道?要是过去的金少爷,或许还可闹一闹,偏偏这一位是没有肠子的人,他把你当兄弟敬,你把人家当什么?若是误了人家婚姻大事,可不是忘恩负义,坏了良心!
想来想去,自己拿场面话来堵自己,又想起柳婶说“看他哪一日娶少奶奶”,更是字字刺心。他到底要成亲了,露生想,不知就在几日后,秦家虽然不比金家富贵,到底也是南京数得上的人家,金忠明必定是急欲促成这门亲事,不会给金世安太多犹豫的时间,可怜他懵懂无知,还只当是和小姐们玩耍!
他一时同情别人,一时又伤怀自己,这一夜真正是酸楚难言。别的痛是尖的、锐的,此时的痛是无头无绪,杜丽娘和陈妙常也来怜他的遭遇,董小宛和柳如是也来可惜他的伤心,偏偏书上戏里,再怎样生离死别,终究是成双成对,自己是自找的孤单。对着门外的海棠,默默流了一夜的泪,听见落花一声接一声,啪嗒、啪嗒,落下风中泥里,真是一段心事诉不出,唯有花叹息。
金世安“操”了一声,“大爷,我是很正经地要跟你说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不是要睡你,算了,我自己来吧。”
白小爷究竟是白小爷,金世安话里话外,激得他心下清明,他挣扎起来,关了门,放下帘子:“你说罢。”
金总看一眼露生满是防备的脸:“老子被你咬了一夜,你还让我跟你站着聊吗?”他拍拍枕头:“过来躺着说。”
原来金世安连着做了两个怪梦,总梦见回到2012年,自己在梦里身不由己,说话做事也是怪里怪气。他联想看过的爽文,忽然惊觉这可能是所谓的“对穿”,自己和金少爷都没有死,只是阴差阳错弄错了身体。
没猜错的话,现在的金少爷,正以海龙集团董事长的身份,逍遥快活地活在21世纪。
金总气得牙酸,牙酸也没办法,别人幸运A,被捅了还能少爷变总裁,自己他妈的幸运E,无辜被搞还要跟黛玉兽组队。
爽文只教会了他判断金手指(还判断错了),没教会他怎么回到原来的时空。金世安很想回去,也想夺回自己的身体,但做不到的事情不能干等,眼下当务之急,是在这个已知战乱的时代活下去。金少爷和自己互借身体,那么必然存在着不可断绝的联系。
这就是要挟白黛玉的最好筹码。
他试着把那条梦中的短信写出来————“秋光甚艳不知可有余暇来敝处一叙”,又问露生,“你少爷爱喝的茶,是不是叶子很大,水也很绿,一根根竖着不怎么倒,像水草的感觉?”
露生喃喃道:“这是猴魁。”
又看金世安摹的短信,十来个字里倒有五个字写得不对,显然写字的人没读过几个书,但原笔措辞文雅,语气谦逊,尤其口角是他熟极了的,不是金少爷又是谁?
金世安把被挠成布条的衣服解开:“胸口的伤自己看,是不是你那天戳的?我知道这个说法真的很离奇,换我我也觉得太扯淡,所以信不信由你。”
露生木然无言。
穿越都有了,灵魂交换又有什么不能信呢?
金总看他表情有戏,立刻发散要挟:“你可以弄死我,或者叫金老太爷来搞我,不过我跟你保证,要是我死了,你少爷立马也得跪。”
“……跪?”
“就是我死他也死,我活着他也活着,我们俩现在有命运的联系!”金世安装神弄鬼。
白小爷显然很捧场,白小爷立刻就有害怕的表情。
两人一个哄得毫无技术水平,另一个信得没有智力底线,凑在一起活像两个弱智,金总忽然尴尬地觉得,他们这组合别说解放中国了,很可能迈出榕庄街就要玩蛋。
他要挽救一下场面:“我听你昨天那么伤心,他也有挺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不过你既然这么忘不了他,是不是应该祝福他在那边好好生活?然后顺便也……照应一下我。”
最后这句话说得肥肠尴尬,绕了一圈还要求猪队友带队,金总羞耻。
说实话他心里是挺嫌弃白露生的,再多的优点抵不过一个黑点,而且这个黑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改正。但眼下除了白露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愿意试一试,就算为自己。
他在这头腹内打鼓,露生也在那头思绪如麻。他这两三天之间,真把生离死别都历遍了。半个月里,哪一日不哭?三五年来,哪一日不熬煎?此时要说落泪,却是生死之后,连泪也没有了。回想自己和金少爷相识十年,实在是和睦的时候少,计较的时候多,原是为了和睦才计较,最后没有和睦,只剩计较,当真一段孽缘!
此时他定定看着金世安,这模样再熟悉不过,只是神情大不相同。其粗陋鄙俗之处,真叫人嫌弃也嫌弃坏了,可人家脸上身上非青即紫,作孽的不是自己又是谁?见他一片好心,宽容忍让,所谓君子有德,不在形状,人品高低,全在心间,又觉自己太把人看扁了些。
想到此节,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金世安见他叹气,吓得把头一缩,说实话白露生发疯他不怕,就怕这个黛玉腔调哀风怨雨,他也不敢说话,也不欲逼问,只是眼巴眼望看着对方。
两人心中此时互相嫌弃,嫌弃到头,倒互相珍惜一点仅存的人品。露生把心一横,只道万事不能太计较,计较深了,就是自寻苦吃,二十年来这计较的苦还没有吃够?眼前这人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何妨信了他——也不必当做别人,只当少爷重新做人,做得差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