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夕方寻意欲如何，大家心里也大多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但这里人都是夕家的，江慕姬乃墨家唯一也是最后一位长辈，若就此悄无声息杀了，对外说因讨伐圣子或向圣子寻仇而死都足够有理有据，还能趁此大大削弱墨家势力。夕方寻那一剑大家都看见了，可偏偏他是世家排行第四的公子，江慕姬又毫发无损，而此刻在他剑下的人是方才刚发过一通疯的圣子。

那一位拦住夕方寻的长老也立刻明白过来，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支支吾吾道：“他方才到底还是救了江夫人……”

另一位长老道：“一次为善，抹不去他所有的罪孽。”

又一位道：“更何况，殿下到底是欠了十六年前墨家的亡魂。”

那个悲天悯人的长老叹道：“上天有眼，因果自有相报。”

唯有江慕姬这个众人口中被还债的人一言不发。

夕方寻一个眼神，那第二位说话的长老又道：“更何况，贫道认为方寻对江夫人那一剑也不会刺下去的，不过是个声东击西，若如此，便也谈不上救。”

江慕姬唇畔抖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似乎难以开口，她看了帝辰笙一眼，终于还是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并未出声。

然而她的眼神却空茫得很。

一片静默中，众人望向默然坐在地上的帝辰笙。

九把剑尖又一次齐齐指向他，方才听着众人议论他早已连辩驳愤恨怒骂的心思都没有了，眼见又有人要开口喊那些听烂了的话，帝辰笙低沉的轻笑一声道：“行行，我知道，我该死。”

那抹笑，带着浅浅淡淡又沉重至极的倦与哀。

江慕姬终于忍不住，紫剑往剑鞘里一收，擦出凄厉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你救了我，却抵不过我心头的恨。我不杀你，也不会救你。这次你若死了，就算你与我们墨家恩怨两情。你若不死，下次再遇我必取尽我所能去你性命。”

说罢江慕姬退出剑阵，走了两步顿住脚，却是回头对夕方寻冷然道：“这次的账，我会记着。”

夕方寻面上划过一抹阴沉，持剑指着帝辰笙没有回头。

夕家八位长老默然，尴尬的沉寂里心思各异，其中又有多少羞耻惭愧多少阴谋诡计，便不得而知了。

帝辰笙在噬魂剑下，垂下眼眸。那一向漆黑晶亮的眸子，划过了一瞬的黯然。

世人皆以剑尖对准他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只因十六年前神魔之战遍地哀嚎，生灵涂炭，阴诡邪秽滋生于天地日光下的黑暗夹缝之中。

可却从没有人，想过问过一句，十六年前那些事到底怎么回事？被安在他身上的那些罪过，哪些是他造下的孽，哪些又是他不得不背负的命。

他忽然厌了，累了，倦了。

然而就在噬魂即将往前递出，刺穿帝辰笙握住剑尖挡在喉咙前的右手时，一阵清泠悠长的笛音从空中传来，不可抵挡的钻入众人的耳膜。

尽管从未听过这笛音，可帝辰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把通体碧绿的青竹笛，与银光闪闪的无名剑一起别在那人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