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听雨楼。

跳水的女子姓梁，原来是湖南永州百安门的千金。如此说来……

沈兰霜努力退到人群后面去，好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说起来，梁家公子本是她的未婚夫，后来因故取消了婚约，虽然现在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但一想到原本会与梁家结亲，而那梁姑娘原本可能是自己的姑子，她就倍感尴尬。

救人的男子名为周峥，操了一口北方京片儿，但又说得了浙江方言。原来他本是浙江人，后来有段时间住在北方学艺，现则学成回来了。他好像不是武林中人，对这比武大会也不感兴趣，此次回家是为省亲的，路过时救的人。他甫一入江山听雨楼便被一群江湖人士包围，颇有些手足无措，于是也退了出去。

现在房内满是百安门人，他们围在病床边，要找宋飞鹞讨个说法。

“那压折了我二妹肋骨的神经病呢？让她出来！”

原来这位梁公子之前在比武台上被宋飞鹞一丢飞天而失了面子，现在是借机寻衅来了。他们才不管梁姑娘因何故才能继续在这里好生活着，也不管她的断骨已经被大夫调理过，只借着三分理一个劲儿骂人。

“把那姓宋的女人叫出来！”他们无处发泄，对着柳怀音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柳怀音心中有苦说不出，举目四望，哪里还有宋飞鹞的影子！

——啊！大姐你在哪里！我挡不牢了！

……

楼中内室，宋飞鹞被枢墨白叫来，他们有要事商谈。

“十四年前在案的捕快中，确有陆纬的名字。他升任捕头一年后，天枢策命府被毁，后来这名单上的人，有大半被证实已死，还有一半，至今举家失踪。”

枢墨白打开一份卷宗，证实了林长风所言，上面一个个名字被划去，正如陆纬所言：当年在朝廷里办事的人，无一幸免，皆尽被吴全所除。

“既然他确曾为朝廷的人，那么所言恐怕非虚，”宋飞鹞道，“如此说来，当年天枢策命府与谳教勾结而起势，后吴全加入谳教背叛百里先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未免武断，”枢墨白蹙眉，对她的话有所保留，“当年师尊做事皆有目的，与谳教来往实则与其他帮派无异，同只为掌控。只是武林中人想将天枢策命府与谳教一同扳倒，借故扣帽子罢了。至于吴全……其实，天枢策命府已毁，所有卷宗都被付之一炬，只有师尊的手札可以一观，不过他并未记载吴全其人，我以前也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既然林长风所言凿凿，我会再差人细细查探……”

他口中的师尊，正是天枢策命府那位百里先生。

宋飞鹞笑笑，不置可否：“他三十多年前便潜伏在北越，可见他是你师尊精心排布的暗桩；弦安是你师尊的亲儿子，以前都不知吴全是什么来历，更不知吴全原出自天枢策命府，可见其人为了隐藏身份潜得很深。或许他真实的身份，唯有你师尊一个人知道。你现在派人查探，恐怕查不出什么来。”

枢墨白把捕快名录收起：“我有我的办法，你无需操心。”

“我想知道，当年百里先生逃离南祁京城时，你在他身旁吗？”

“没有，”枢墨白道，“我原想陪在师尊身旁，但是后来……”他瞥了宋飞鹞一眼：“有事耽搁。”

“什么事？”她追问。但好似笃定，只是诱使对方说下去。

“你姐姐，凌雪心，”枢墨白顿了顿，“与其下奴萧秽一同叛出天枢策命府，此事在前，江湖人士攻打天枢策命府在后，我当时，在处理前者。”

“处理我姐姐，”宋飞鹞饮一口酒，惋惜道，“哎呀，我从小与她失散，还没见过她，都不知她是怎样一个人。”

“抱歉……”枢墨白黯然道，“可是……”

“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亲手杀死我姐姐的人，也不是你，”宋飞鹞又拦住他的话头，“寅秋烈与我说，是他偷袭一掌打死了我姐姐，随后为了逃避这件事，被我表兄拐去了北越，后来遇上我。”

寅秋烈，寅字是十二地支第三位，寅秋烈便是春风楼排名第三的杀手，使得一手好掌法。

“他是我第一个老师，为了我表兄死在北越了，他至死心怀歉疚，可我并不怪他。我也并不怪你。”

她望向枢墨白，神情认真而恳切。原来她是要将话说开，互相间的隔阂正因当年的一段恩怨而起，现在正是要将话说开了，才能真正地过去。

“因为这一切的祸首是你师尊，”她挑破了这一切背后的因由，“虽然我跟你师尊未曾谋面，但我对他的印象之差，不止因为我姐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能把自己的亲儿子阉了一手送到敌国宫中当细作，这样的人，枉为人父！”

“元从他……”枢墨白试图解释。

“他不叫百里元从，他改了名，现在叫刘弦安，”她打断他道，“而更讽刺的是，就连他这个新名字都是他父亲亲自取的。即便他父亲死了，即便他改了姓名，他也永远不可能脱出他父亲的阴影！”

屋内的气氛窒闷了起来，枢墨白踱步到窗边：“宋飞鹞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跟你那般逍遥自在随心所欲的。师尊不是圣人，确有污点，但他对南祁，始终忠心一片……”

“是啊，易牙用自己儿子的肉讨好齐桓公时，也是这么说的。”

“这话题，暂且打住吧。”他知道她呛他，便不愿再言了。

“你不想听，那便算了，”她也不再就这话题多纠缠下去，继而道，“如今吴全与你脱不开干系，既然是天枢策命府的门户，那就是你清理门户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便不用管了。”

——她是想摆明态度。

话毕起身，几步走到门边正欲推门，枢墨白突然叫住她：“你不是也正想找他的麻烦？”

——然而，他不希望她置身事外。

“是啊，不过既然枢盟主出手，我好像便能高枕无忧，等他玩完……”

所以她停步了，回头咧起唇角：“……除非，枢盟主希望我比起天下同盟会的其他人，先一步找到，并将他做掉？”

——她好像能读出别人的心思。

虽然刘弦安没有与他详述宋飞鹞的本事，但枢墨白早已看出，她的武力只是区区表面，内里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酉常情说你似乎会读人心，我就在想，这或许是真的。”他脱口而出，并不避讳，也知这个问题是得不到答案的。

果然，她避开了话头：“真也好假也罢，盟主有意，我可帮忙。毕竟我作为一名外人眼中的局外人，替你扫清一个可能知晓你往昔身份的障碍，最是合适不过。”

“你要什么好处？”单刀直入，他确实向她有所求。

“哈，你果然爽快，”宋飞鹞向他一摊手，提了个极其俗气的要求，“我要钱。”

枢墨白一愣，随后折扇轻展，似有轻松之态。毕竟，尚能用钱摆平的人，最是简单。但果真能有这样简单吗？

“小事一桩，”他道，“不过听说你有乱撒钱的毛病，所以我会把钱交给你的义兄保管。”

“……真是狡猾，不过幸好，钱只是其一。”

“其二呢？”

“这嘛……”她沉吟片刻，便道：“三日之后还有比试，给我去年武林排名的名录，顺便带我认认人。”

然而枢墨白想，又是个极简单的要求，恐怕这个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答应道：“可以，稍后随我来。”

……

厢房中，梁家人还在吵嚷，声称枢墨白包庇神经病，还称“可知我们梁家与漕帮是什么关系”！

柳怀音不知他们跟漕帮什么关系，只知他们对着自己喷口水活像一条条恶犬，口中动辄喊别人神经病的人自己也必定正常不到哪里去。不过柳怀音的声音比别人细弱，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

“别吵了！”危急关头，沈兰霜看不过眼，还是推开了人群拦在柳怀音前，“宋姐姐不在，你们不要在这里大吵大嚷，影响病人休息！”

“你是……”梁家公子一愣，认出沈兰霜，“是沈家的那位……”

“是……”她一拱手，“请各位出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