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谷镇
作者:梦中树 | 分类:悬疑 | 字数:66.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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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二滴眼泪
往事恍惚的如同一场幻梦,然而我们都在其中。
一大早刚被我清除掉一半的雪花,重新恢复成原样的时候,我终于从恼人的烦乱思绪中挣脱出来。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我抬起头顺着灼热的目光看回去,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男孩正在看着我。从他看向我的已经发烫的目光不难发现,他一定已经看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
阿让的坚持不懈终于得到了回应,他看着我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容大而甜美,和他给我的梦境中的一本正经有很大的不同。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决定相信他。
阿让经常在一段时间里嗜睡如命,在另一段时间里整夜整夜的失眠,他是一个作息完全没有规律的人。所以我对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在三个月的期限内养成一个健康而有规律的作息系统。
我早就听闻忍族的小皇子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人,他总能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所以一个月以后,阿让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他现在完全可以按时入睡、按时醒来了,因为他自己发明了一种可以随意控制作息规律的方法。
在后来逐渐的接触中,我发现忍族的小皇子忍阿让果真患有一种古怪的疾病。在他心情愉快或者心绪平稳的时候,他身上的疾病不会出现。但是当他愤怒或者悲伤的时候,古谷离奇的病痛就像冰冷黑暗中的魔爪一样,把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时间证明,他心脏跳动的方式很病态。它随着阿让情绪的波动而波动,但是却比情绪波动的幅度大很多。更要命的是,和古谷镇其他的造梦人比起来,阿让绝对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如果说什么是阿让最不擅长的事情,那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虽然忍族的小皇子经常对着我微笑,笑容大而甜美,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是一个悲伤的小孩。他的母后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去,两年之后,他的父皇也默默无闻地死去(大家都这样认为),死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阿让告诉我,他从不哭泣,眼泪对他来说,是一件可耻的东西。所以,他应该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他要么灿烂地笑,要么无所顾忌地愤怒,独独把悲伤的情绪隐藏起来。
古谷镇的白昼总是像蒙山了一层灰色的断云,阴霾被顶在头顶之上,给人无法驱逐的压抑感。夜的沉重,总是让人无所适从。
十七岁,是每个造梦人成年的时间。在十七岁之后,每个造梦人都有了自由造梦的权利。但是在十七岁之前,每个造梦人制造的梦境全部在父皇的监控之下。
阿让喜欢制造一下怪诞的梦境,比如冻死在冰山上的巨型大鸟,比如在冰山之巅单膝跪地、被冰雪困住的三个看不见表情的冰人。再比如,一片一直被如注的大雨洗刷的沼泽地。悬在半空中的尖锐的冰凌,不时被粗重的雨点打下来,沉闷地掉落在一片泥泞的沼泽里,瞬间被没顶……梦境简单明了,却逼真地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医治忍族小皇子身上的疾病,我第二步要做的就是干涉他制造的梦境。
因为古莲的关系,忍族的小皇子忍阿让和哥哥忍阿忍的感情出现裂痕。阿让对古莲厌恶的程度超出我的想象,而他的哥哥阿忍却经常和古莲一同进出。隔阂像脚下逐渐塌陷下去的泥土,每个人都有随时掉下万丈深渊的可能。
阿让来到古谷镇的第七年,我们所有的造梦人都聚集在古谷镇山体大裂缝前的冰川上。每年一度的“十年生命力之造梦人选拔大赛”在阿让那一代之后,因为后继无人的缘故,只能取消了。但是山体大裂缝,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自动地打开。于是,山体大裂缝打开的那几天,成了我们暂时走出古谷镇、接触外面世界的很好的机会。
无边无涯的冰面,被一群光秃秃、覆满积雪的冰山包围着。鹅毛大雪沸沸扬扬地从天而降,肆无忌惮地掉落在一具具年轻而单薄的身体上,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我和阿让站在冰川的一角,一声不吭地沉默着。远处,古莲和血凌空、以及阿忍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风雪里。更远处,是孤单单一个人的古风。自从风之子离开古风,决定居住在独孤岛的那刻起,古风总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古风和风之子之间是一场被迫的别离,他应该很想念她。
远远地看过去,独孤岛像一个高高隆起地坆冢,寂寞而孤独的立于冰川之上、灰蒙蒙的天空之下、光秃秃的群山之间,远离尘烟。在白茫茫、阴沉沉的天地间,寂寥而渺小的露出一抹绿色来。
风之子奋力地扇动着翅膀,在漫天风雪的冷冽空气里飞翔。她白皙的脸庞在冷空气里显得有些苍白,她红绿相间的羽毛很快被铺天盖地的雪花涂抹的一片雪白。古风还是没能通过梦境,成功地把风之子变成拥有四肢的生灵。他一定会有难以启齿的挫败感,就像我一样。时隔七年,我依然无法将阿让治愈。
我一遍遍地回想着阿让刚刚给我看得梦境。梦境中的他,孤单单地一个人站立在大雪里。疯狂的雪花源源不断地扑打在他倔强的脸上,他眼神坚定地注视着远方,如雪的白发纠缠在风里面,轻飘飘的一袭白衣随风翻飞。时间在无声中徒然地消耗,一段似乎永远无法结束的凝滞时间。
最后的最后,一团小小的火种突然出现在阿让澄澈如水的眼睛里。在极短的时间里,细小的火苗以一种不可抑制的态势熊熊燃烧起来。一时间,阿让碧绿色的瞳仁在无穷无尽的大火中,变得一片血红。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动,阿让在风中肆意翻飞的一袭白衣瞬间被撕成碎片,一路抛撒在风里面。细密的羽毛密密麻麻地长满阿让的全身,他的双手变成了一对大而有力的翅膀,他的双腿萎缩变形成一对奇怪的鸟的双腿。阿让浑身上下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那张漂亮而桀骜不驯的脸。他快速而笨拙地扇动着大大的翅膀,高高地盘旋在大雪里面。高高在上的他在一片苍茫的宇宙里,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那双被滚烫的火焰炙烤的一片血红的双眼,从高远的地方投射下来两束温暖的光线。微微带着凉意的雪花前赴后继地葬送在里面,融化成两注晶亮的液体,仿似天上来的两条湍急的河流。
风之子极速朝着古风的所在飞奔而来,她面前密集的雪花快速的分散,又在她飞过之后迅捷地聚拢起来。古风和风之子一年得以见一次面,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很特殊的珍贵情感,那正是我和古莲之间所欠缺的。
风之子面前的路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古风终于忍不住朝风之子飞奔而去。他的速度快的几乎肉眼无法察觉,整个古谷镇唯一可以和他匹敌的只有我身边的阿让了。
“笨蛋,早就该这样做了。他难道看不出风之子飞得很吃力吗?”阿让自言自语般小声地埋怨着,他的眉毛微微皱起来,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弥漫着风雪。
风之子停留在古风的肩膀上,微微地喘息着。古风抬起手温柔地抚摸她的羽毛,眼睛里盛满了疼爱和怜惜。
“阿让,风之子说她有话要和你说。”古风从很远的地方对阿让隔空喊话,嘹亮的声音经过风雪的传递,到达阿让耳朵里的时候已经缥缈恍惚的像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一句古老的语言。
作为一种回应,阿让不由分说地揽着我的肩膀,瞬间疾驰到古风和风之子的身边。在风雪中失控的速度,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当我们从古莲一伙人面前一闪而过的时候,他们的形体变形拉伸的,就像一个个畸形的怪物,滑稽而丑陋。
“风之子,你想和我说什么?”,阿让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的手,在放开之前有些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面对阿让伪装出来的一脸冷冰冰的表情,和他猝不及防到来的方式(虽然风之子刚刚才从古风那里体验过,但是她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风之子快速地调整心态声音轻柔地回答道:“看到没,我把独孤岛的雪都清扫干净了。”
风之子兴高采烈地转回头看向独孤岛,我、阿让和古风也看向独孤岛所在的地方。沉默无声无息地铺陈在我们面前,像一条让人看了不舒服的蛇。
“哦,是吗?你又白忙活了,不是吗?”阿让的声音夹带着没有恶意的嘲讽,不知何故,他总是喜欢有意无意地捉弄一下风之子。
转眼之间,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息的雪花,又把独孤岛装点成一处白茫茫的乱山。凸起的植物高高低低地散布在山体的表面,像一具具顶着裹尸布的尸体。
风之子转回头重又看向阿让的脸,像被风雪雕刻出来的一样,尖锐的冷漠中透着无辜的悲伤。看到风之子如此表情,阿让的态度一下子软下来,不过他没有继续说点什么。
“古风,帮我看一下我制造的梦境还有哪些需要改进,好吗?”一向娇纵任性的古莲如今温柔起来,就像凶猛无比的老虎失去赖以耀武扬威牙齿一样,既不可爱也没有了往日的厉害,显得不伦不类。她手心里月光体幻化出的一轮月亮快速的旋转着,随时准备在古莲打开自己制造的梦境的时候提供保护。
古风漫不经心地看了古莲一眼,嘴里懒懒地说出三个字“没兴趣”。月光体变幻出的月亮旋转的越来越快速,阴郁一瞬间堆积在古莲犀利的眼睛里。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在消化古风给的这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别给脸不要脸。”血凌空冲到古风的面前,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句话好像应该由我来说吧。”古风的表情好像很不愿和总是盲目为古莲出头的血凌空说话。“在别人拒绝之后,还好脾气地保持客气的时候,被拒绝的人就应该识趣一点。就像你说的,不要给脸不要脸,不是吗?”古风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滚开。”原形毕露的古莲一脸怨毒的表情。血凌空一脸讨好的闪到一边,古莲极端愤怒地看了血凌空一眼,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血凌空丑陋的脸上,留下一个五指齐全的血手印。血凌空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去看古莲的眼睛。
阿让和阿忍冷若冰霜地对视着,没有言语。“古谷姐姐,你愿意陪我一起清扫独孤岛的雪吗?”风之子的声音清脆的悦耳,让人无法拒绝。“当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古风不停抚摸风之子羽翼的手停顿下来,他不言不语地看着我,一丝小小的惊讶的表情从他好看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一定是没有料到我会答应风之子,事实上我也没有料到。
“你一定会后悔的。”古莲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忍紧随其后,血凌空像一条受伤的狗一样落在最后面。
在离去的途中,古莲突然打开月亮形状的月光体。一个熠熠生辉的梦境从月光体里面摇摇晃晃着慢慢成形。然而古莲把手直接伸进梦境的中央,一个看上去很华丽的梦境瞬间破碎。古莲不屑一顾地把梦境地碎片,随手丢弃在肮脏的雪里。源源不断的大雪持续不停地落下来,覆盖再覆盖,什么也不剩下。
我、阿让、风之子和古风四人,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独孤岛行进,没有运用任何生命力的帮助。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很喜欢在风雪中行走的感觉。轻盈的雪花堆积在肩头,直到堆积出沉甸甸的重量。古谷镇和独孤岛之间,有着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在不断加深的寒冷和饥饿中,我深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真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