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少年时代的袁小蝶曾经无意中走进了高古谷梦境。梦境中，高古谷变成了一条趴附在一块岩石上奄奄一息的鱼，另一边的岩石上，是同样奄奄一息变成一条鱼的袁小蝶。两条鱼似乎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彼此不怀好意地瞪视着对方。

渐渐的，高古谷的鱼身在黑暗的礁石上慢慢地消失了，她那两条白皙的长腿在鱼体消失的地方失而复得。高古谷觉得让袁小蝶自生自灭也太便宜她了，她想让袁小蝶死的心情已经持续了千年。无论如何，高古谷都想要亲手终结了袁小蝶，她可不愿意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高古谷直起身子，慢慢地从黑暗的礁石上走入湛蓝的海里，一点点朝着袁小蝶的方向逼近。她的一袭如裹尸布般素白的衣服，瞬间被海水打湿。高古谷最下面的衣摆处，被水完全浸湿后显现出一抹诡异的红色来，那是自袁小蝶身体里流出的血。

高古谷的鱼体已经变回了原形，她打算在自己的手上使用陡凝之力，令自己的五指凝结成一个锋芒一样的利器，她决定用这利器缓慢地，在袁小蝶白皙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地刺穿一个洞，她在心里估算着一定要在袁小蝶的最后一滴血流尽的瞬间了结一切。

袁小蝶仰面朝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高古谷看不出袁小蝶是否还活着，高古谷的那只夺命手正在朝袁小蝶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高古谷的手即将要和袁小蝶白皙的脖颈接触的一刹那，湛蓝的海水突然波涛汹涌起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耳朵突然听不清声音，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再次甩在高古谷一张难以置信的脸上，她被赋予了重大使命的那只手，在突然的外力作用下，阴差阳错地刺在了高古谷一直引以为傲的大腿上。她的脸在惊涛骇浪中扭曲的越来越厉害，她完全无法接受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袁小蝶已经完全醒转过来，或者她一直都没有陷入昏迷状态。她用力甩动的鱼尾不偏不倚地打在高古谷的脸上，以当下的情形看来，高古谷一时半会儿无法嘴角上扬着笑容满面了。高古谷的半张脸已经隆起，像是烈日暴晒下刚被翻新过的泥沙，松垮垮的炽热着。

高古谷毫不掩饰的愤恨在她血红色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团火。在高古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第二次反击之前，袁小蝶的两只手臂突然萎缩消失，不一会儿功夫，两扇羽毛靓丽的翅膀从袁小蝶的手臂与肩膀相接的地方生发出来。

“这十几年来，我也没闲着。”缓慢地扇动着翅膀，停留在高古谷头顶上方的一片天空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高古谷徒劳无功地仰着头无比愤怒地瞪视着袁小蝶，很久很久以后，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高古谷红肿的半张脸因为不合时宜地笑容的牵扯，很别扭地歪向一边，显得格外的诡异和恐怖。

尽管默默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高古谷依然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和晓尘之间始终隔着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袁小蝶拍打着翅膀一个俯冲迅速地来到高古谷的身边。她的鱼体已潜进海水里，轻轻摇摆着，她的翅膀在水面上极速的拍打着。

高古谷的整个身体看上去很不和谐，尤其是她的毛茸茸的翅膀，和她滑腻庞大的鱼体还没有多少默契。一个同时长着翅膀和鱼的身体的鱼人，一条会飞的鱼人，一个鱼人，大嘴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果这种情况是在平时发生的，她一定会在惊讶之余感到很有趣，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乐趣都体会不到了。唯有鲜血的供养可以给她带来满足。

大嘴巴的感情变得迟钝起来。就像她不知道她眼前阻住他去路的水帘，是袁小蝶为了保护她的周全，才费力为她营造的一样，她同样不知道袁小蝶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笔直地朝着她的所在飞来，只是想带着她飞走，以免遭到高古谷的毒手。

从大嘴巴从湛蓝的海水里一跃而起，准确无误地在袁小蝶白皙的脖颈上咬了一口的那一刻开始，时间似乎停摆了，一切都结束了。袁小蝶的嘴巴轻微地蠕动着，却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袁小蝶的鱼体在湛蓝的海水里，缓慢地摇摆不定，她的翅膀却不受控制地在水面上快速拍打不止，激起的大量的水花，毫不留情地打湿了大嘴巴邪恶的有些变态的那张年轻的脸。袁小蝶的咽喉上出现的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里，不断涌现出一股一股地鲜血。

鲜活的血，带着袁小蝶的体温，顺着袁小蝶的脖颈，一直一直往下流。有的流进了海水里，被稀释后失去踪影，有的还来不及流入海里，就已经随着袁小蝶的身体冷却。

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之后，大嘴巴总是会想起袁小蝶紧紧闭上眼睛之前，她眼睛的颜色从如血的红色，变成如雪海里的海水一样的蔚蓝色。

原来，袁小蝶瞳仁的本色是如雪花的海水一样的蔚蓝色。如果大嘴巴在疯狂地对着袁小蝶的咽喉咬下那极其致命的一口之前，袁小蝶眼睛的颜色没有变成如血般的血红色，而是像记忆中的海水一样的碧绿色，也许大嘴巴就会突然醒悟过来，迷途知返。

当大嘴巴面对未来很迷惘的时候，她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遥远记忆中碧绿色的海水。她会记起遥远记忆中碧绿色的海水是清凉甘甜的，它总能给自己带来平静。大嘴巴时常想念，自己一个人独居的日子，与世无争，内心是平静快乐的。

袁小蝶临死前，表情忧伤地注视着大嘴巴的场景，总是无端端地进入到大嘴巴的梦里，侵扰她的睡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大嘴巴的脑子里总是会出现，袁小蝶咽喉上的那个血肉模糊的空洞。黑暗而深邃的空洞，里面似乎随时有可能伸展出一只没有血肉，只有骨头的毒手。梦中的那只手总是会在大嘴巴的梦里，赤裸裸地伸向大嘴巴的脖子。

一次又一次，大嘴巴都是从冷汗和窒息感中惊醒过来的。一天又一天，在狭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时间长廊里，大嘴巴慢慢地失去了睡眠，日渐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