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的第八层，是一片灯光昏暗的空间，层内只有不到二十间房间，房间的内部空间很大，但几乎都被机械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机器让房间内只在门口留下了一张治疗床的位置，几乎人一进门，就要躺到治疗床上了。

十几只机械手臂，从房间顶部垂了下来，机械手顶端安装着各种手术用的工具，看上去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不过，按照逐影者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加上薇的介绍，类似的治疗床都是这种造型，并不是机械阵营的格外恐怖，会感到恐怖，只是因为少见多怪而已。

马西米兰并没有带逐影者们在转生室里旁观，据说转生仪式虽然不需要无菌环境，却要保证无尘，没有穿着特殊工作服的逐影者们不能进入，不过，他还是把逐影者们带到了一个小房间里，墙上几道光屏，显示出转生室里的影像。

没过几分钟，第一批朝圣者就被带到了转生室的治疗床上，很快，这些人就陷入了昏睡之中，听马西米兰介绍，这就是朝圣者们最后一次睡眠了，当他们再次醒来的时候，或者成功转生为机械体，或者失去一部分意识，变成意识不全的缺陷体，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画面会有些血腥，你们确定要继续看下去吗？”马西米兰瞟了迪莉娅一眼，对修尔问道，“基本过程就是打开颅骨，取出承载着记忆的芯片，同时把意识上传到人造思维系统里。其中上传思维和导出记忆的过程主要是在电子网络中进行的，光是看的话，只能看到开颅过程和取出芯片的过程，看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我其实有个疑问。”修尔叩打着大腿，皱着眉问道，“所谓的记忆芯片，应该是用来承载记忆的吧，既然这样，为什么浮空城上的人意外死亡之后，从生命档案馆复苏的时候，要重新导入记忆，不惜忘记最近几年发生的一切呢？”

“因为人死了呀。”

“嗯？”修尔不解的问道，“什么意思？”

“可以从生命档案馆复苏的，都是非正常死亡的人类，他们经历过临终的痛苦，而且意识也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如果不让他们彻底忘记已经死亡的事实，就算更换了复制的躯体重新唤醒，他们也会在被唤醒的瞬间再次死亡，这是躯体的本能反应，没有任何改变的方法，所以只能把备份的记忆覆盖一次，让意识忘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其实也有解决办法，比如每天备份一次，这样就算死亡也会损失当天的记忆，但是很可惜，以现在的技术，每备份一次记忆，对记忆芯片的影响都很大，一块新的记忆芯片，做多也就备份二十次左右就会损坏，所以上面的习惯，一般三到五年才进行一次，以免寿命还没结束，芯片先损坏了。”

“唔，既然备份记忆的损伤那么大，为什么不从芯片上直接抹去这段时间的记忆呢？这样总比备份记忆要方便的多吧。”

“现有技术还做不到，整体覆盖简单，但想要选择性的删改记忆就要难很多倍了。”马西米兰摇着头说道，“直接导致芯片损坏的几率极高，没人敢这么做，包括我们机械也不敢。”

“损坏了会怎么样？”修尔追问道，“会失去记忆吗？”

“没那么简单，这个技术的应用是从很多年前就普及了的，大概有近千年了吧，每个孩子一出生，就会安装记忆芯片，原本是为了辅助记忆增强学习能力的，近几十年才应用到复活的领域。长时间依赖记忆芯片，导致人类大脑的一部分功能，已经被记忆芯片取代了，如果记忆芯片损坏，大脑就会丧失思考能力，变成纯粹的白痴。”

“诶？不能换新的吗？”莫瑞娅好奇的问道，“或者尝试维修？”

“很遗憾，不能更换，大脑是个很独特的器官，它所能识别的记忆芯片是唯一的，其他芯片根本不能识别，其他人的记忆也无法导入这枚芯片里。”

“呵，有趣”修尔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说道，“就像一个灵魂只能适应一个躯体？”

几位逐影者互相看了看，这就很有意思了，帕瓦帝加的生命学研究结果显示，灵魂是灵魂，记忆是记忆，躯体存储记忆，而灵魂和躯体共同完成思考活动，完全是两回事，一般不会出现记忆被消除就丧失思考能力的现象。然而在这个世界，两者偏偏纠缠在了一起，要不就是两个世界有所不同，要不，就是这项技术还有什么隐藏着的秘密。

“薇。”

“指挥官阁下，很奇怪。”薇的音量非常小，确保只有修尔自己能听到，“资料里的确有芯片制造的技术，但是，没有任何扩展性的研究，不，连基础研究的资料都没有，就像这项技术是凭空而来的一样。”

“呵，我知道了。”看来这背后果然还有秘密，不过修尔并不打算追问，毕竟这和逐影者们的目的无关，修尔不再纠缠于记忆芯片的问题，转而饶有兴趣的看着光屏上血腥的画面，当然，还顺手蒙住了迪莉娅的眼睛。

治疗床的手术速度是很快的，很短的时间，朝圣者的颅骨就已经被锯开了，颅骨下的大脑暴露在空气中。微微跳动的大脑中间，一枚拇指大小的棱柱型晶体仿佛已经和大脑融为了一体，大脑中延伸出不少血管布满了警惕表面，让二者变得密不可分。

同时，另一面光屏上，并没有朝圣者存在，只有一个人头大小的球状金属体固定在操作台上，那应该就是个机械体的头部，只是没有经过精细加工，看不出外貌而已。

金属体所在房间里的显示屏上，各种数据飞速向上卷过，速度快的连逐影者们的动态实力都无法看清，盯着看一会，就觉得头晕眼花，最后只能放弃。

“这是在上传思维，很复杂的过程，数据的内容其实我也不是太懂。”马西米兰有些紧张的盯着光屏说道，“他的转生过程到现在为止都非常顺利，算是个不错的开始，希望这批朝圣者都成功转生吧，能一次增加二十多名同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都哪里容易出问题？”

“就是现在。”马西米兰头也不回的说道，“上传思维的过程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其次就是记忆芯片的导入。”

“你们没尝试着加强这方面的研究，把成功率提高一些吗？”修尔意有所指的问道，“包括人类那边，如果换做是我们的话，一定会全力研究记忆芯片的突破科技，这就等于在延长他们的寿命，可是他们也没这么做，呵，很奇怪的事。”

“不奇怪，我们双方都无法研究，因为一切相关的技术都被至高主脑封存了，他说这方面的科技对我们的现状没有帮助，反而会拖累我们。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至高主脑是不会出错的，所以大家愿意服从至高主脑的命令，谁也不去碰相关的研究了。至于人类那边，他们留下来的技术，都是经过至高主脑筛选的，没有基础研究，他们想要突破，就只能从零开始。”

“难怪。”修尔似笑非笑的眯着眼睛，虽然一言不发，但大脑在飞快的转动着。

光屏的画面里，机械臂终于从大脑中成功剥离了棱柱晶体，迅速传递到隔壁放着金属球体的房间，金属球体头盖骨部位的金属向上弹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导线和电路，还有一个明显为了插入棱柱晶体预留的插槽。机械臂把棱柱准确的插入插槽，人头型的球体重新封闭起来，视觉采集器的位置开始有电流闪过。

“嗯？”修尔一愣，看着身旁的马西米兰问道，“你们也是用记忆芯片存储记忆的？我还以为是利用特殊的机械设备呢。”

“单纯用电子器材存储记忆也不是不可以，但成功率低的惊人，太不实用了，而直接利用记忆芯片是最方便最安全的办法。也许以后，等至高主脑解除了技术禁令之后，会发展到那一步吧，但现在也只能暂时这样了。”马西米兰无奈的说道，“其实仔细想想，用记忆芯片也没什么不好，它的外壳很坚固，不容易从外部破坏，这样就算我们的身体被摧毁了，也能回收芯片更换身体，而且不会像人类那样损失记忆或者损坏芯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是不死的。”

“但是，你刚才说的导入，不是把记忆芯片里的记忆导入到你们的系统里？”

“不，恰恰相反，因为它的制作是针对人体的，所以需要向它内部导入修改程序，调整它的设置，让它脱离人体也能正常工作，正因为要对它进行修改，才容易导致它的损坏，变成残缺体的样子。”

“我明白了。”修尔轻声自语，又开始叩打着大腿陷入出神状态，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大家都知道，每当进入这种状态，就意味着他要有所决定了。

金属头颅的眼睛已经亮起，屏幕上也开始出现交流的文字，这代表第一个朝圣者的转生顺利完成了，不过，修尔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致，思索了很久之后，突然开口问道：“你们几位中枢说想和我们坐下来谈谈，这没问题，但是我想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刚好，这也是中枢们想知道的。”马西米兰的视觉采集器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转向修尔的脸，“你们又想要什么呢？”

“我们？呵，我们想要上顶层，和主脑直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