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很毒，晒得人心情烦躁。

洛青雪看着信里的字字泣血，仿佛又见到了白影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竟然是她……”她颤抖道了句，当时在海韵阁她便已猜到是这样，却想不到这一切都是由白影开始的。

萧俊轻轻叹气：“这封信是她很多年前就写下的，她本想亲自交给宫辰，可她不敢，也不忍心，只能将这封信掩埋。可世事难料，她就那样走了。”

“女人的心里一旦走进一个男人，就会变得十分脆弱和敏感。她为此饱受折磨，内疚时刻煎熬她，后悔日夜折磨她……可是青雪，一切都早已无法回头。”

他衣袖一挥，将亘古余音浮于身前，悲伤的曲调带着怀念和心疼，流淌在两人耳畔。

“后来，她彻底后悔了，她觉得宫辰之所以变成一个冷漠的杀手，都是因为她当初的一句话，所以她想尽办法想让他离开圣宗，可惜她作为暗眼，能做的事太少了。”

洛青雪心情复杂，微垂眼帘，闭口不言。

“她知道我心里有你。”萧俊继续道，“我们都得不到自己所爱之人，也算同病相怜，便打算一起解决这件事。”

洛青雪又问：“那你们想怎么解决？”

“她想办法让宫辰离开，我想办法带你走。只是我没想到她竟那么傻，为了他暴露了自己。”萧俊无奈笑了一下。

“难道你们真的不怕死……竟然在李兆思的眼皮子底下存着这样的心思。”洛清雪感叹道，萧俊只默默抚琴，闭口不言。

片刻，她才轻叹一句：“所以她之前才会那样说。”

天幕江边，白影的话再次回荡在她耳边。

“我虽然得不到他的爱，但我依然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爱他。”

“宫辰他不属于啸云宗，总有一天，我会让他重新回到他该有的生活，到时候你们之间又会怎样呢？”

洛青雪仰头望天，湛蓝的天空里，一片云都没有，像一个无边大洞，不知会延伸到何处。

难道这世间的事情都一定要是这个样子吗？

她想起之前和白影的点点滴滴，深感无力。

“她说什么了？”萧俊问。

洛青雪咬了咬下唇：“她说她要让辰儿回到自己的生活，我当时不明白，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深意……”

往事一幕幕，清晰又模糊，她忽然想起钱园的四十九条人命。

这件事，她原本并不想参与其中，但现在，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让她不禁猜想，或许这件事也一样。

因为许多看似偶然的事情，说不定就是阴谋陷阱。

她缓缓转过脸，艰难道：“萧俊，我们在白园的时候，是不是白影杀了钱二爷全家？”

“不是。”萧俊的回答坚定如铁。

“难道你知道是谁？”

“是宗主。”

洛青雪又是一惊，追问道：“白影当时那样平静，是不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是李兆思干的？”

萧俊点点头：“宗主要唤醒魔君，需要七七四十九个人的血，这些人不能有修为，否则会污染魔君的魔气纯度，使其威力减小，所以只能找那些普通人。”

洛青雪问：“他为何选择钱二爷一家？”

萧俊呵呵笑了笑，没有回答，却转移了话锋：“你还记得当年你们流落到云江镇，曾有人要带宫辰走吗？”

洛青雪稍微想了想：“的确有这回事，当时还是我把那恶霸打走的，就是那个钱二爷干的。”

“这件事我们都知道。”萧俊神秘笑了笑。

“你们怎么知道的？”洛青雪又是一阵惊讶，因为当年她仔细看过，周围根本就没有啸云弟子，难道又是暗眼？

只听萧俊嗯了一声，“那你可知当年，宗主是如何准确知晓哪里有戏班出演的？”

洛青雪当然不知道，但她稍加思索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骤然感到周身一冷！

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钱二爷……”

“不错，钱二爷也是圣宗的暗眼。”萧俊道，“只是他没有修为，为求富贵，主动投靠圣宗，为宗主打探各处伶童的消息。”

“所以，所以当年他是想把辰儿带走，献给李兆思？”洛青雪忽然有些后怕。

“不。”萧俊摇摇头，“他当年的确是想带走宫辰，但并不会献给宗主，而是等宗主在合适的时机出手救下他，到时候，宫辰依然会心甘情愿地为圣宗效力。”

洛青雪听得目瞪口呆，李兆思，你好阴毒！

萧俊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圣宗严禁滥杀百姓，所以那四十九条人命该去哪里找呢？”

他停下抚琴的手，缓缓站起身，仰望满树的桂花。

洛青雪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声音也压得很低：“钱家上下一共五十口。”

萧俊点了点头：“那天，宗主来到钱园，钱二爷便知他逃不掉了，就求宗主放过他的儿子钱达。”

“宗主本想斩草除根，但当时白影也在，她实在不愿见无辜之人惨死，却无法阻止一切，只能替钱二爷的儿子求情。宗主这才放过了他，但抽走了他的记忆，如今他疯疯癫癫，只剩一个躯壳了。”

洛青雪从未想过，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她的胸中憋了一大口气，想要像火药一样爆开！四十九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因为李兆思的私欲而死！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大口呼吸，双肩频繁起伏，已经气得说不出别的话了。

“这些都是白影后来才告诉我的。”萧俊平静道，“钱二爷受了圣宗那么多年的庇护，这次是为魔君的复活而牺牲，圣宗会记住他们。”

“你放屁！”洛青雪拔剑大吼！怒火已冲出了她的双眼！

雪叶剑噼里啪啦冒着闪电和魔气，顺着剑身聚集于剑尖，仿佛眨眼就要刺穿萧俊的咽喉！

“什么牺牲？就算钱二爷该死，难道剩下的那四十八人都该死吗？但凡他们有一丝反抗能力，就绝不会如此听之任之！他李兆思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伴着她猛烈的呼吸，零星桂花落在剑尖上，像是某个已逝女人的眼泪。

萧俊没有一丝惧意思，只低头看了看那魔气，然后轻叹一声，缓缓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搭在剑尖上，将其慢慢推开。

他眼随手动，一切都那么柔和，连随风轻摆的发丝都带着温柔，这让洛青雪不知不觉冷静了下来。

于是她一言不发，顺着他的指尖，慢慢放下了剑，漆黑的魔气和闪电也逐渐消散了。

“我再问你，那个水芸又是怎么回事？”她又抬起头问他。

“水芸？”萧俊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人是谁，半天才想起来。

“你说那个丫鬟？”他恍然大悟道，“她是白影特意找来的，只为了引起颜昊那小子的注意，后来灭了她的口。”

“她为何要引起颜昊的注意？她就不怕颜昊发现她的秘密？”洛清雪不明白。

萧俊道：“因为她自己不能说出钱园的事，就想让别人来说，颜昊最适合了。他一身正气，还手握声润游魂的落云箫，所以他一定能在死者身上感应到聚魂珠的气息，查出真相。”

“青雪，你一定觉得这些事匪夷所思，难以理解，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矛盾，把好事坏事全都做了。”

洛青雪望着满地凋零的桂花，想到白影短暂的一生，不知是该心疼她，还是该怪她。

若以后辰儿知道了这些事，会作何感想？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还能让他不伤心。

气氛逐渐沉重，两人都没再说话，亘古余音还在自行演奏。

凉风习习，花瓣漫天，它们伴着琴音一朵一朵从地上升起，慢慢回到枝头，重新绽放。

洛青雪缓缓收剑入鞘，抬头就见五棵桂花树已新鲜如初，冷风中的桂香让她的心头阵阵发酸。

“她这一生最喜欢桂花。”萧俊浅浅笑了笑，“她说她爱上宫辰的那一天，他就站在桂花树下望着远方，想着你。”

“宫辰永远都不会属于她，就像你永远都不会属于我，那就让这些桂花为她而活吧。”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洛青雪转过头，轻轻抽噎：“可是萧俊，你将这些都告诉我，真不怕李兆思杀了你？”

“无所谓了。”萧俊垂下眼帘，重新坐回琴前，琴音顺着他的指尖连绵不断地流出，琴弦的每一次震动都让人心尖颤抖。

“白影一直不敢告诉宫辰这些事，却又被自责折磨。所以那时在天幕江畔，我曾答应过她，如果她死了，就由我来将这一切告诉宫辰，现在我对她的承诺总算是兑现了。”

“至于我这条命……”他停下手，抬起眼帘凝望洛青雪，深情道：“以后没有你的陪伴，将变得毫无意义。”

洛青雪轻吸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轻轻道了句：“你……别这么说……”

萧俊温柔笑了笑：“青雪，如果宫辰知道了这一切，立刻就会离开圣宗，到时候，你们和我们就是敌人了。所以正魔大战那天，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敌人？洛青雪突然心头一痛，她从未这样想过！从始至终，她的敌人都只有李兆思一个人！

萧俊缓缓抬起脸，仰望略微泛红的天空，缓缓开了口：“青雪，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喜欢自由，喜欢随心所欲。”

他转过脸，目光落在她的双眸里：“可我却很怕死，所以我为了活着耍了那么多心机和手段，甚至还利用过你……虽然我知道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手里。”

他的目光如此坚定又深情，击碎了洛青雪的心。

“不……”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拼命摇头：“我不会杀你，不会！”

萧俊的眼中泛起泪光，却依旧温柔笑着，重新抚琴，指尖之下的琴声从未间断。

“或许这一切早已注定……”他轻声道了句。

突然间！墙外传来一阵疯狂大笑！

“萧长老，何必如此多愁善感？我看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