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朝玉京春
作者:西山微 | 分类:古言 | 字数:104.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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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篱新邻
她不想与连二管事碰面,和赵妈妈低语了几句后,各自匆匆离开。
路过梅林,迎了风,她又掩嘴咳嗽,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了前儿慕名拜访的柳圣手。
——他也让她少思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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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那一年大雪,林中琼花碎乱,枝浮雪梅。
侯爷还是世子。
他提着灯,在深雪梅枝下向她许诺:“小晚,你我皆是孤零之人,虽然有主仆之分,我不能娶你为妻,但终我一世也不再继娶新妇。你——也不要另嫁他人。可好?”
她那时想,侯爷在说傻话。
“若是纳你为妾,我也不忍心辱没你。你我相交之情似知已,似挚友,无关男女。”
侯爷与她独处时,总是情深意重。
这样的傻话,若是年年都听,她未免也偶尔当了一回真罢?
毕竟,那时她不仅是曹夕晚。
她是青罗女鬼。
——传闻中锦衣卫里唯一练成了幽冥九变的天纵奇才。侯爷的左膀右臂。
侯爷现在反悔,继娶了楼六小姐为侯夫人。她也不是不伤心。
但她低眸,看着怀里小包裹中的那柄残刀。
刀名百战。
刀的主人,叫做战百刀。
她对侯爷的情意,又是什么呢?
也许只是为了不后悔,只是为了忘记这个人。
她把自己的心上人,一剑封喉,长街弃尸。
如今,战百刀要回来了。
她在侯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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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咳嗽着,步出侯府西角门,和几个轮值的番子打了声招呼,就回了家。
“青娘子,你要租的屋子,小的去看了,已经叫别人租了,是一个青衫书生,年轻俊俏的后生。”似乎姓柳。
“嗯?”她一怔,“青衫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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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侯府后门西巷。
一沿过去鳞次栉比,入眼皆是家奴群房。一间间灰砖盖的小屋小院。
群房住的,是侯府里成家有体面的家奴。
第十户就是曹夕晚家。而周诚家的院子就在对门。两家是邻居。
如今周大管事已经在外置了三进宅子,奴婢侍候着也是老爷,哪里还要这侯府分给他的群房?
她本来想租下来,自己住的。等城南的铺子开张了,再搬过去。
免得和爹娘大眼瞪小眼,天天吵架。
但是——青衫书生?
她脑海中,闪过了战百刀一身书生青衫,斯文风流的侧身,微笑唤她:“小晚。”
她想,也许他确实没有死。长街弃尸的那具尸体也许只是一个替身。
——假死脱身。
战百刀,原是军中密谍血战百刀的首领,凉国公蓝玉的心腹。
他回来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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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中,她悄步挨近。
院墙边一株老银杏,火烧般的金黄满眼,落叶纷纷。
旧木门居然半开着。
青苔沿门,她瞅到院子里一地落叶翻滚,居然还传来扫帚哗哗打扫的动静。
似乎确实有人住进来了?还在打扫?
“谁?”门内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她愕然,听出了是谁。
柳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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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那位千面书生,燕京城来的细作?
她缩回了有意无意碰到门槛的脚,笑道:“……我是对面曹家的邻居。路过来看看。”
“不敢,小生是刚刚搬进来的租客,这便来为高邻开门,手上污脏且容浣手。”
“不用了。你忙——回头再见礼也罢。”
她客气着,冷笑。
装,你就装。
这家伙,竟然还不离开。
要不是她手下留情,当时就把他院中几个人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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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耳听得里面有男子的脚步声,有水缸舀水的水响,她瞥到门里那位青衫书生的淡逸侧影。
他不是战百刀。
他的气质,沉静中透出生机盎然,不似常人。
但她看到,这书生扫地时居然还系着一条蓝布大围裙?和女人一样爱干净。
这人不仅仅是一个大夫,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细作,否则绝不敢住到她家邻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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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便听得身后柳书生在唤:“高邻——”
柳如海在围裙上抹着水珠,匆匆走到门前,正看到了她回家反手关院门的身影,看到她滑过门板一只洁白素手。
对面院子去年新漆的乌油门,这女子穿着轻衫儿马面裙,清瘦纤细,隔着门还能听到她的轻轻咳嗽声。
确实是青罗女鬼吗?
他想。
这样的女子。
清透,素白,冷淡。一如金陵夜色中三更催动,重雾锁宫城,宫檐上半弯新月。
不似凡人。
只如月下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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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魂如她,正眯着眼,蹲在门背后偷窥他。
院中,枣叶落了几片,她娘吴氏在厨房灶间忙碌。
她本来要回房,一看她娘在,就叹气。
她转身要出门,突然又想起,衙门里不用去,城南铺子还刚盘下来不方便去。
索性,她就蹲下来,眯着眼从门缝监视对门的邻居。
她打从病重后也颇有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她发现自己能屈能伸,比如偷窥邻居,她毫无负担。
因为生来就是家奴吗?没什么下限。她想。
以前她还住过坟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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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晚,回来了?”
“是我。”她顺口应了。
“对面后生租房,还送了租房的保书儿过来,我不识字,你看看。”
“好,娘。”
她没急着去,蹲在门缝前,他敢留下来,当然是有京城的王侯权贵愿意保他。
对面院子,柳书生进进出出地清扫,耳畔有雪白发带垂落。
她想,若是没易容,算是一位五官清秀的书生,眉长眸清,脸庞儿温柔似水。看着个子偏高了些,身形修长了些,应该是北方人。
居然千里迢迢来了金陵城。
但这也不少见。
她蹲在门缝前扭曲趴着,还是怀疑他易了容。
亏他爹能把这样的陌生人引回家。安排住在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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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子,倒把走出来的吴氏吓了一跳。
“小晚?”
“……”她若无其事,站起来和她娘对视一眼,吴大娘欲言又止。
她怕女儿又发脾气。
曹夕晚板着脸,转身回房换了家常衣裳。刀收起。
她出屋到正房,在桌上,便看到了柳如海的租房保书儿。
这年头外乡人进京城租屋子,要请本地籍贯之人写个身家清白不会作奸犯科的保书儿,街坊才敢租。
第一个保人,居然是徐国公府的二公子。
再一看,第二位保人,是南康侯府的六公子。
她不禁愕然。这六公子,倒和她还说过几句话,听说今年要进锦衣卫。是侯爷的亲侄子。
既是他保了柳如海,应该是把此人彻查过了。
这柳小子,倒会钻营。
她坐在房中,把床下密格打开。
她轻轻取出自己的旧文书匣子,黑漆匣子多年来早被她摸得滑亮。匣子里有她以后不用的废纸消息,她抱到了灶边,一一烧化。
只不过,宫里一直传说新帝惠文陛下要撤藩,尤其是北方九大塞王府。全是陛下的叔叔们在镇守。如今几个小一点的王爷都回京城了。但亦有不来朝见的叔王,比如徐国公府的姻亲赵王府,赵王爷托病不来京城。
她蹲着,看着火焰,陛下一旦削藩,九边塞王府都要迁入内地。这与她无关。但听说北边王爷们的细作一批接一批进了金陵城,在各勋贵府中打探消息。
柳小子应该是细作之一。
青红色灶口火焰吞吐中,纸张卷曲,柳如海的名字赫然在目,她的手一动,这几张衙门里报上来的细作名单又被火吞尽。
灶上的汤卟卟地响了,她揭盖儿一看,是娘给她炖的山药鸡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