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宫檐，她远远望着小太孙。

将来在燕京城里，要为这个孩子找到一个身份，并且让他至少能活到成年。

曹夕晚自问，她能做到吗？

能。

并不是她才干如何，而是她知道一座新的都城建立起来，工程浩大且费时十年以上，往往混乱不已。

有空子可钻。

她为自己的人，都已经编好了一套江南人迁北方的户籍，总共有一百套。没有丝毫破绽。

++

月映寒波，她独自走回宫苑时，沉默回忆着，她儿时在坟场里似乎看到了一座大墓。

里面有很多尸体，躺在尸台上。

有一位官员，在自己的尸枕下留下刻书，她那时只认得几个字，后来回忆着，死者自述为辽朝皇室子弟，隐名埋姓生活在燕京城。改姓为陈。

这陈家子编造户籍，居然还能让街坊一起写了保书，让他参加衙门考选，做了一位八品小吏，寿终正寝。

++

时间这般过去，如今已经是城破之日。

惠文陛下坐化。

东宫自尽。

小太孙随着南康侯准备从地道逃出京城。

南康侯府。

外书房。

曹氏夫妻担忧着，看着女儿。夫妻背着包裹，一步一回头，在傀儡们中间离开了。

因为徐国公府派人来大车来接，接走南康侯府里没有离开的人。

柳如海没有阻止。

他和她有了新约定。

他隐约知道，她安排了他从没见过的伴当儿在徐国公府附近等着爹娘。

等京城平静，也许就要北上。

曹夕晚却是诧异：“你真答应？”居然答应对太孙的事守口如瓶。

他点头，提了条件：“遗诏归我。”

“行。”她痛快答应。

柳如海眼神一闪，长长地吐了口气，含笑：‘我们走吧。“

他这时才确认，她似乎不打算帮助太孙复辟。既如此，他自然好说话。

她点点头：“我们从宫苑里走，我知道进皇陵的水路。”

++

她走出外书房，看到了外面春波廊上站着的陈妈妈。

她和柳如海说了几句，跑上前与陈妈妈低语：“妈妈和我爹娘一起。去徐国公府吧。多谢你和我娘说起府里的事。”

陈妈妈神色悲伤，这几天她琢磨着府里太太的事，想着那天开棺看太太尸体的身影，分明像是冯均卿。当时就连忙向吴大娘示警。

现在她再想想，老泪滴落：“我无用，没有提醒太太再想想，那玩具是真的凉国公所送。还是楼将军借着凉国公名义给的？”

回想楼淑鸾之死，是对生父，养父母，还有丈夫都绝望了。

“问雪那丫头，还说，还说……”冯妈妈痛哭着，“说南十二其实不是凉国公的儿子。和太太不是兄弟。侯爷怀疑太太。怀疑小公子是不是亲生！”

她的脑袋一炸，气道：“我去宰了冯均卿！”

++

曹夕晚和陈妈妈在廊上窃窃私语，柳如海转身进外书房，打开了暗门。

他走进去。

不过一百步，便看到地下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丫头问雪被杀死，另有二十几名道士，居然还有一名太监。他认得应该是世子身边的文若。

全都被杀。

唯一一个陌生人，穿着南康侯的袍服。着实被砍了十七刀。

这应该是冯均卿的人，冯仙师这一回中计了。

他微笑。

南康侯和青罗女鬼串通，让冯均卿以为侯爷在府中杀妻丧子后，必定进宫救皇帝。

他便命人直进侯府，想设伏，杀掉青罗女鬼。

但宋成明正等着他。

柳如海仔细看着，从一个道士的袖口里取出了密谍消息。这是他安插在世子府里的人。

然而，这细作应该是被冯均卿发现了。

密谍消息上写着一行字：【吾弟如海，久不相见。梦中常思。】

柳如海冷笑，他可不是心软的楼淑鸾，想认他做兄弟也得看看有没有那命。

++

廊上。

陈妈妈不禁悲中从来：“我们太太心性高傲，冰清玉洁，是不是侯爷从来就没相信过她。”

“侯爷，当初因为大老爷死了，就马上反悔到西安和楼六小姐成婚的亲事。那时，太太就不应该再相信他了。”

“太太说，他这样有志气的男子，不愿意依靠岳父做赘媚，也不应该怪他……”

“他说话不上数。这样大的事，都说了不算。以后还能信他什么？”她这一回，若不是知道他是为了小太孙，若不是他跪下来叩首求和，她是不会和他联手的。

“……”陈妈妈听着，呜咽不已，这话，曹夕晚两三年前就说过了。

但她历来是劝一回，不听也罢。

各人的路，也只能自己走了。

++

“妈妈你放心，不管害太太的是楼将军，还是秦王。应该被侯爷安排的人在西安刺杀了。消息这几天就会传来。”她安慰着陈妈妈。

陈妈妈从怀里取出一封未封住的信：“本是，你进宫后。太太想写给你的信，没有写完，几次停笔。我想还是给你吧……你也早些来，我们一起北上。”

说罢，和她握手而别，和嫣支几人一起向府后去坐车了。

她拆开一看

【紫竹桥边，飞鸿踏雪，后来想，那一日若是先遇到你，而不是他。便好了……那日，我本是想离开燕京城，去寻找生父……】

她轻轻一叹，双掌中这未完之信灰飞烟灭，她凝视着为纸烟碎屑，自语：“侯爷马上就要跟着去了。你放心。他终归是你一个人的。”

她知道，冯均卿准备了很久，一定要杀掉太孙。

南康侯正是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才暗中又找了她。

而她，正可以黄雀在后。

和一个将死之人暂时联手倒还能办到。

++

柳如海走出来，在廊口：“走吗？”

她手里搭着两张厚实的旧披风，递过去，他失笑走过来：“哪来的？”

“小值房里的。不知道是谁的没带走，我就拿了。”

她走到廊尽头，回头看看这南康侯府。

人去楼空。

终是繁华散尽。

只有太太和嫡子匆匆埋葬在西花园的湖边。反是松院里的庶出小公子被老太太接去。

++

钟山。

皇陵陵近。

松林间，苏锦天抢先到此，没等到曹夕晚，却先等到了南康侯和小太孙。

冯均卿缓步而出，含笑道：“我在此地久等了。”

苏锦天笑道：“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密宗魔刀了。”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冯均卿背上一刀一剑，“她是金城公主的女儿，这件事你知道？”

苏锦天眼皮子一撩：“怎么，想等她封了郡主，做仪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