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冬的时节，酉时刚过，蔡珪便带了管家，步履沉重地向着富德楼走去。

此时天也才刚刚黑下来，街上的百姓还有不少，一个个愁容不展，有很多人都认识蔡珪，纷纷上前想要打招呼，但都是拉住蔡珪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便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蔡珪也有些泪目，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些百姓，毕竟要受到奴役的不光是这些百姓，他也是其中之一。

管家极尽忠心，亦步亦趋地跟着蔡珪，叹息着道：“老爷，我们就应该走的。”

“去哪儿？”蔡珪有些茫然，“我们就是一群羊，域北军是狼，就算我蔡珪一家老小能离开横州府，其他百姓呢？这么多人，该往哪儿去？”

官府的邸报上写的很清楚，域北军攻入横州府，屠杀民众士兵十数万，惨无人道，禽兽不如。

蔡珪知道那不过是朝廷故意要激怒世人的一种手段，驻守横州的士兵早就在域北军来之前，就已经阵亡了七七八八，剩下的溃兵早就向南去了。

域北军入城之后屠杀百姓是真的，但绝没有十数万那么多，因为全横州城的百姓加在一起也没那么多。

至于为什么不屠城，蔡珪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那位域北国师赵异仁为什么不让域北士兵找自己的麻烦一样。

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心里忐忑。

都已经能看到富德楼门口挂着的灯笼了，蔡珪更加不安起来，他停下了脚步问道：“管家，小姐被锁好了吧？”

“锁好了。”

“记住，一旦我出了事，立即带着小姐离开，不管去哪儿，千万别让那些域北军找到小姐！”蔡珪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把自己差点憋过去。

管家既紧张又难过，声音都有些哽咽，“老爷，要不咱们不去富德楼了，回去吧，我来想办法把您和小姐送出去。”

看着管家的真请流露，蔡珪感动不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凝重道：“别人都能走，只有我不能走，你记着我说的话就好。”

管家一脸不解，“老爷，您为什么就不能走？”

“以后你就知道了，”蔡珪敷衍了一句，再转头看向富德楼的时候，脸上便是一副决然的神情，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向着富德楼走去。

一走进富德楼的大门，便感觉到气氛不对。

大厅里乃至整个富德楼空荡荡的，除了老板和伙计，再没有别人，这与以前的高朋满座简直判若云泥。

“蔡老，您来了，”老板看见蔡珪，主动迎了上来，神情苦涩，还冲着蔡珪使着眼色。

蔡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大厅最里边的一张桌子旁有一坐一站两个人。

站着的是个身材魁梧如巨人一般的男人，单是看这男人的长相，会让人立即想到樊哙、恶来等猛人的名字。

而他身前，坐在轮椅上的则是一个年轻僧人，不过这僧人与中土的僧人不大一样，他穿着镶有金丝的白色长袍，神情恬淡，穿着与中土僧人不一样还在其次，主要的是他的头顶上没有烧戒疤。

最让人惊异的是，他的两只眼珠居然不是一个颜色，看着让人心里直发憷。

不用问，这应该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域北国师赵异仁了。

更让蔡珪不安的是，赵异仁居然比自己先到了，蔡珪稍微犹豫了一下，刚刚才鼓起的勇气，被赵异仁很随意的一眼就看没了，脚下发软地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国师，在下蔡珪……”

“久仰大名，”赵异仁没让蔡珪做自我介绍，也没提自己先到的事，而是儒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亲自登门拜访，而是把蔡员外请到这里来吃饭，还要请你见谅。”

他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腿，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是个残废，是残废，心里多多少少就会有那么一点畸形，只能让蔡员外迁就我一下了。”

话说得极其客气，蔡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沉默。

“按你们中土的话来讲，我请你吃饭，你要是一直就这么站着，似乎也太不给面子了，”赵异仁诙谐地调侃了一句。

“蔡某不敢，”蔡珪赶忙斜签了身子坐下，他是真有些不敢去看赵异仁那双诡异的眼睛。

赵异仁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老板招手，“我的客人已经到了，按照我刚才跟你说的八个菜来做。”

老板显然是域北人怀有敌意，不情愿道：“最近打仗，食材也没有人给送，您要的菜恐怕……”

“甲一，”赵异仁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身后的随从，那位在天干死士中排名第一的男人在桌上抓起了一只铜碟，两只手一撕，那铜碟居然被轻易地撕成了两半，像是纸做的一样。

这份手劲简直是不当人了！

“你可以不做，”赵异仁面色如常，“我的军中也有你们中土的厨子，我要的菜他们也会做，如果让他们来做菜的话，你这辈子可就再也没有机会做菜了。”

老板一时间被吓呆了，蔡珪多少镇静一些，赶忙道：“老板，国师要的，一个都不能少，赶快去做，花多少钱都算在我账上。”

老板如梦初醒，立即向着后厨去了。

赵异仁笑，“你用不着为他们打掩护，我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而已，如果真的想杀他，甲一刚才撕的就不是碟子，而是他的脑袋了。”

“是，是，”蔡珪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一叠连声道。

“我知道，那位老板姓冯，是你的朋友，”赵异仁随和的很，像是在拉家常，“我还知道这横州城里大多数百姓都认识你蔡员外。”

“因为他们很多都是你的伙计，这街上有一半以上的商铺也都是你的买卖，说你蔡员外是这横州城的首富，我敢说没人会提出异议。”

蔡珪没想到赵异仁对自己如此的了解，一时间更是不安，嗫嚅道：“国师大人言重了，我就是个下九流的商贩而已。”

“蔡员外太谦虚了，”赵异仁摆了摆手，“你是聪明人，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下令不让士兵们去你的府上了吧？”

“明白，”蔡珪眼角一阵抽搐，低头道：“明天我就让伙计们把家里所有的值钱之物都给国师送过来。”

“格局小了，”赵异仁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身为域北国师，会看上你家里那点收藏？”

蔡珪愣住了，困惑地看向赵异仁，“那国师的意思是？……”

赵异仁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诡谲，“我要你帮着尽快恢复横州城的秩序，为我们域北军的继续南下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