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

*

行了一日，天光渐亮，纳兰灼华便带着孟婉君到了苍梧山。

幸亏青眼貔貅的脚程极快，否则从单孤山到苍梧山，十之一二的行程都没走完，孟婉君就得死翘翘了。

但即便如此，孟婉君的精气神仍大不如前。

纳兰灼华从青眼貔貅上下来，横抱着孟婉君，走到一棵大树前，将她放下暂且休息。

虽然青眼貔貅比那人间的马驹稳当地多，但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夜，别说已经快死了的孟婉君，就连纳兰灼华都感觉一阵阵腰酸背痛。

“你吃点什么？”

纳兰灼华从怀里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鸡腿，不等孟婉君说什么，他已经不客气地啃上了。

青眼貔貅幸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否则忙活了一晚上，恨不得连口气都没喘，却连个鸡腿都落不到，肯定拼了一条命也得跟纳兰灼华打上一架。

当然，打得过打不过就另当别论了。

孟婉君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道：“你吃饱了就行。”

纳兰灼华这回倒是真的佩服起巫族人的能力了，一直不吃东西，竟然还饿不死。

他们真是倒霉，要说人间最值得留恋的，应该就是那数都数不过来，吃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美食。

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想吃。

“虽然你们不吃饭也没事，但吃饭了也不会死吧？真是不懂享受。”纳兰灼华哼了声，三下五除二地把手里的鸡腿吃了。

幸亏他从密室走的时候，很机智地给自己留了点粮食。

不仅有鸡腿，还有一个肉包子。

他再次从怀里掏出食物来，毫无形象地咬了一大口，“等这次帮你取了万圣丹，我一定先找个饭馆大吃大喝个三天三爷！干他娘的，可饿死本大爷了。”

孟婉君的眼角不可抑制地跳了两跳，提醒道：“小兰，注意言辞。”

以前没听纳兰灼华张口闭口就带着爹娘祖宗，自从进了单孤山，而后从单孤山出来，也改不回来了。

她确信纳兰灼华这骂人的毛病不是学的孟拂笙，因为在遇到纳兰灼华之前，孟拂笙也除了“老子”、“本大爷”这些无伤大雅的辞藻之外，什么都不会。

这两个人之间好像本身就有什么羁绊，磁场之类神奇的东西，如今碰上，便互相激发，互相释放，全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过接触了几天，拢共见了三四面，竟然好的没学到，坏的却直接学到了精髓。

纳兰灼华三口两口吃掉了包子，还是肉馅的，“早知道当时多装两个了。他娘的，这连牙缝都不够塞的，一会儿怎么跟丹朱的灵斗。”

孟婉君听着纳兰灼华的话，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提醒已经石沉大海，人家根本没当回事，甚至根本没用耳朵听。

算了，总归也就是骂两句娘，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封印赤贯妖星的大事最重要。

她沉吟了一下，提醒道：“小兰，你如今的灵力恢复，对付丹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得注意一点，虽然丹朱生前傲慢荒淫，但毕竟他是舜的兄弟，若他那里出了什么事，保不齐舜的灵也会出现，出手相助。”

纳兰灼华不以为然，倨傲的看向丹朱陵墓方向，冷声道：“有多大能耐就使出多大的能耐，本大爷可是纳兰氏的，还怕那些个早就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东西？”

孟婉君的脸色变了变，俨然是惊愕于纳兰灼华的口无遮拦，忍不住出声责备，道：“这话不可胡说。不管他们身前地位身份如何，总归死者为大。我们早晚也得尘归尘，土归土，若后来也有人这般说你，你心里作何感想？”

纳兰灼华一撇嘴，哈哈大笑，吓得在一边趴着休息的青眼貔貅一个激灵，还以为大灾将至。

“孟婉君，你果然迂腐不化！”他的笑容里满是嘲讽，“你也说了，那个时候我都已经死了，我还管活着的人说我什么？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孟婉君放在膝盖上的手微曲，似乎被纳兰灼华这话深深的震撼了。

纳兰灼华却没注意，只用那双青色的，泛着幽森且不羁光芒的眼睛盯着丹朱陵墓，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纳兰灼华活着是为了你们巫族，却也不全为了你们巫族。我就是我，我若不想管，便是你们巫族全族的人一起围杀我，我不做也就不做。若生而不能做自己想做的，生又有何意义？”

孟婉君闭口不言。

纳兰灼华把视线移到孟婉君身上，语气似乎轻缓了几分，道：“你这个女人其实细细算来，也没那么多讨人厌的地方，不过人太古板，太迂腐，也太愚蠢了。”

孟婉君抬头去看纳兰灼华，可眼前一片模糊，除了一个黑色影子，什么都看不见。

“愚蠢？”

“可不就是愚蠢。不然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确实，你为了天下，这个做法很伟大。但除了伟大，又有什么意义？”

纳兰灼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突然嗤笑起来，道：“你就算为天下献出了生命，天下也未必能感激你。你说你好不容易活了，下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投胎，即便入了轮回，也未必能变成人。好不容易变成了人，你却不知道珍惜，整天想着救世救民，哎，说你愚蠢都是轻的。”

孟婉君听着纳兰灼华不温不火地责备，心中五味陈杂，百感交集，脸上却始终面沉似水，什么情绪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纳兰灼华仔细盯着她看，希望能找出什么破绽，证明她至少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可惜，孟婉君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算了，我也懒得管你。反正封印了赤贯妖星之后，我的任务就算结束。”纳兰灼华一摆手，颇为洒脱地道：“到时候我要是还能活着，就痛痛快快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要是一不小心死了，哎，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也得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