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狂风暴雪让陆家青骑谋划多日的夜袭告吹，在风雪下他们艰难地向营地退去，皑皑裹装的城头上也没用箭石送别，仅有一位将领模样的人站在那里观瞧。没有一丝喜悦也没有天气恶劣带来的忧愁，麻木僵硬就好像和城墙融为了一体，冰冷沉默，任由风雪拍打。

他已经忘了守在这里多久了，也忘记了自己为何要固执地守在这里。前些日子朱顽的正武骑派进城不到千人，他们的驻扎地也往前挪了三里可这些事情似乎没有用处。明月的陆家军天天都会留下百十具尸体，这些日子下来却依然能组成两万人冲锋的阵型；自己手底下的兵不足七百了，入城的那几人战力还不如自己手底下的残兵；明月靠着狄洛提供的牛羊肉，自己却要和那些饮酒作乐的家伙分享朝廷运送过来的粮草……

王宝海抹掉脸上的冰碴，缓缓走离了城头。这一场雪的降临必然会加快决定荣城的归属，理论上应该是有充足补给的云泽占优，真实的情况谁也说不准。他抢过岗哨兵卒手中的武器，让他们抓紧下去吃些东西，自己替他们先盯一会。待两位兵卒吃完回来，他才入了城中走进一座院落，接过热气腾腾的红薯稀饭喝了起来。

“王将军，城外送来一车酒，说是让兄弟们暖暖身子。”一位盲了一目的兵丁走上前禀道。

王宝海看了看院中的几人，见他们眼神明亮了起来不断地咽着口水，他呼了一口气说道：“可以喝，但不能多喝！各个百户把头盯好，喝几口解解馋暖暖身子就行，任何人不许多饮，当值的仅能喝一口。喝完了抓紧回屋子里睡觉，一定要注意好保暖。”

众人欣喜领命，急忙向其他院子传递着消息，毕竟在王将军手下当值期间允许喝酒还是第一次。如此美事为何不去尽兴，哪怕真的只有一口——万一这是死前最后一口呢？

王宝海和众人一块走到了街上，从车上拿过一坛酒，仅倒了一碗便放到了一边。再次强调了数次不许多饮，他端着这碗酒又上了城墙。让两位放哨的兵卒一人饮了一口，他轻抿一口，将剩下的酒洒在了城头上。

“喝吧，可惜没有花生米了。”

说完他将酒碗扔了城墙，思绪回到了那一夜。

那是一个没有落雪但寒冷和今夜类似的夜晚。

陆家军在攻城后半个时辰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来的十分猛烈，转眼间城墙上便燃起了火焰。城门已经摇摇欲坠，靠着兄弟们的身躯勉强挡住了冲锤的碰撞。慌乱间城墙上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靠的仅是最后的那一丝狠劲。

“云泽已经放弃了咱们。少爷，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会给你争取时间……但我还是希望你选择活下去。”说完，他放下一面软梯，在半空中将软梯砍断，孤身一人落在了明月阵中。一个人向那攻城的方向冲去，想去救援的人都被一轮疾射拦在了城墙上。

宛如杀神的人形撕裂着攻城的队伍，散了他们的阵型乱了他们的阵脚，可随着速度降了下来渐渐被黑压压的人群给吞噬了。眼看着这条命就要没了，王宝海能做的仅是抓紧他争取来的机会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在那似癫狂似不甘的大笑声中做着所谓大义。

一个人的能力终归是有限的，当明月重新整顿完毕，王宝海第一次开始疑惑自己为的是什么。或许是他自己还在迷茫，犹豫中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也没有注意到城墙上冲上来的一干弓箭手。

那一夜，云泽似乎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座城。

王宝海似乎也忘了云泽还有一个叫做正武骑的存在。

他想了起来，满怀欣喜地看着冲上来的兵卒，站在城墙上向城里望去却没有看见一个正武骑的身影。原以为正武骑要动手了，可一切都停留在以为上。

那一夜明月的进攻还是打退了，云泽这边的损伤不算严重，可是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彻底的麻木，麻木到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王宝海轻咳一声，将思绪拉了回来。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他将视线从远处黑暗中移到了城墙入口处。

似乎永远等不到的正武骑出现在了两位兵卒身后。王宝海短暂发愣，连忙上去说道：“末将仙海千户王宝海见过朱将军！”

朱顽第一次入城，第一次便登上了城墙。一封家书让他迈出了这一步，可这一步要做什么他还不清楚。受了王宝海的军礼，他微微点头和王宝海一起向城外望去，随口说道：“如果我们今夜发动袭击……”

王宝海平静回道：“开城门的风险太大，我们这不足千人出去的用处也不高。末将不敢考虑这个。”

朱顽看了他半响后说道：“我是说，正武骑从荣城里攻出去。”

王宝海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将军可是认真的？”

朱顽忽略他言语间的不敬点点头。

王宝海皱眉思考片刻，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十分放肆让朱顽完全摸不着头绪。大笑过后，他对朱顽说道：“将军，您能出去多少人？假如那三万多正武骑全部出去，养精蓄锐对上疲惫应敌我们的胜算会有九成……”

朱顽叹了口气回道：“还要估计其他方向的局势，这次突袭我们只会派出一万人。”

“末将不明，既然如此为何要选择出城迎战一次？”

朱顽不想和他解释朝廷里的事情，示意他只要估算好风险便可。王宝海见其态度逃避，联系到前些日子苍空阁传来的消息，他笑着回道：“将军，出击。”

“胜算？”

“不计。”

朱顽皱眉。从这小小的千户脸上发现的全是信心，他的疑惑渐深。在王宝海不断的劝说下，他终于同意了进行这一场并不能估量出胜算的突袭。

待他下了城墙准备出城应战的事情，王宝海转身看向了明月方向。一场战争打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月士气高涨到这般地步，一切的祸首似乎都是这群人的胆量。他们的大局观永远停留在防守之上，似乎只有守住了明月便会自动撤回去一样。举国之力多方联合，目的仅仅是为了一场示威？王宝海摇摇头。偌大的朝廷之中，想打出去的只有一个小王爷，而其他人就算是想要主动出击目的仍然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一些利益。

到底为了什么在这里拼命？

弃子的挣扎有什么意义？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