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永泽城迎来了落雪。似乎三个冬天没有见着雪花了，百姓们欢天喜地，配上北线回来的一封大胜的捷报，这个冬天出奇的美妙。

发灰的雪花也不能阻挡它带给百姓们洁白的象征，落雪其实寥寥，一层薄雪能做的仅是装点一下街景，给百姓们营造出一片白色便可。但孩童们不满足于这细微的白色，站在街上捧着双手，等待着雪花掉在手里，宛如珍宝地捧着，快步跑到那小小的雪人旁边，希望让雪人再长大一些。

一条街的积雪不够一个尺长的雪人，一开始还有几波孩子争抢那可怜的积雪，到后面发现只能满足一个，那大家只能合力，希望留下一个完整的雪人。

南城的孩子们在意识到雪不够的时候学会了共享，至少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小雪人。北城大户家的少爷小姐们则没有那个想法，每个后花园里都传出了吵闹声，只因为自家下人没有做出一个好看的雪人。

孩子们不管雪够不够堆上一个雪人，哭闹着打骂着，好像平日里照顾自己的下人们不如那雪人来得亲切。有聪明的下人研究出新的门道，先用泥土建一个坯子，上面撒上一层落雪便可充当一个漂亮的雪人。这也能逗得小少爷们开心，可开心的少爷撒起欢儿了，一脚踢上了雪人，雪人露出了泥胎，少爷则摔了一个屁墩儿，坐在那里哭着，下人们的命运和不能做出雪人的一样。

北城大院中被嬉笑和哭喊声充盈的满满当当，而街上的落雪平静地覆盖着，似乎足够做出一个漂亮的雪人了。

可惜，憧憬雪人的孩子们不会走到街上，而街上那寥寥的行人们也过了堆雪人的年纪。

也不是所有人都失了童心，至少有一位白裘公子还在小心地聚起一撮落雪，仔细地团起一个雪球。拿在手里把玩着，将小雪球团的十分紧致细腻，一边抛着雪球一边向钦天监走去。

钦天监今年的日子不好熬。永泽气候反常的厉害，监正大人给宫里的预测错了大半。腊月十五便是沈侍郎大婚的日子，昨天宫里给了一道口谕，说是看看那天日子如何。监正十分的为难，漫说气候正常的时候也没人敢保证十天之后的天气吧？因为今年连番失误，宫里就要找个由头来为难自己？那去年一次未错怎么不言及奖励的事情呢？

的确，一句“全年无雨水”是没有错，可监正似乎不知道宫里要的是什么。今年可算是知道宫里要什么了，但这天气实在是不好预测了。

监正叹气间，见一监候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呵斥“成何体统”，就看见那风生水起的沈侍郎白裘加身地走了进来。

“见过沈侍郎，不知来钦天监有何贵干？”

沈鹤楼一直谨慎着手中的小雪球，监正的疑惑也未回应，只是等着雪球渐渐化成一滩冰水，他才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笑着回道：“宋监正，宫里想问问十天之后的天气如何，只有在下还有些空闲便过来问问，大人切莫多想了。”

宋监正摆低身子恭敬回道：“沈大人国之栋才，自当宫里器重。所托事务之繁杂，正是大人之辛劳可靠，下官哪有别的想法。”

这马屁似乎没有拍对地方，沈鹤楼也不想和他计较，笑着听得，又笑着听完钦天监对十天后的预测。今年入夏以来钦天监很少有对的时候，这一段“天气晴朗宜人”的猜测或许也是错的，但他不在意，毕竟只是走一个过场。

寒暄几句后他便离了监所，绕了几步，这一袭白裘便消失于监正和监候的视线之中。监正呼出一口气，小声对身边下属说道：“都知道这个沈侍郎前途无量，但看着阵势谁也不知道他多快便会到达高位——不会太慢，以后对他要十分恭敬，明白吗？”

监候点头受教，望着那无人的街角，怎么也想不出来同届的进士为何这状元就如此器重，而自己怕是一辈子只能拘在这毫无实权的钦天监中……

沈鹤楼暂时没有提携同届的想法，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似随意地便来到了户部的府衙。走进去后和户部侍郎应酬了几句，忽略掉刻意递过来的谄媚或挑衅，他平静地推开了户部尚书的房门，与静候多时的钱净先玩起了“大驾光临”和“唐突前来”的路数。

带着宫里的口谕前来，沈鹤楼还是奔着正事情的，虽然这个正事仅是一个侍郎大婚的银子要让户部出。钱净能在刘夕阳的疯狗撕咬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能耐。与沈鹤楼的应酬毫无破绽，让沈鹤楼不由得提起了精神，享受起正经水平的官场敷衍。

一段敷衍，在沈鹤楼连称叨扰和钱净表现出磊落中顺利完成。钱净挽着他的手将其送到了大门口，始终未曾放下手，又拍又打疼爱有加，恰如其分的长辈对晚辈的欣赏，逼出了沈鹤楼十分应景的后辈谨遵教诲。

事情早就说明白了，剩下的时间全是客套话。客套到二人在户部府衙门口待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一位有眼力或是没眼力的郎中过来禀告尚书正事才算是完结。

钱净故作可惜，满眼欣赏，全身欣慰地看着沈鹤楼离去，看着那雪中公子逐渐变小的身影，对身边问道：“有正事还是没有？”

身边郎中行礼道：“没有。”

钱净点头看了他一眼，用拍过沈鹤楼肩膀的手拍了拍郎中的后背，留下一句“好好干”便回到自己房间里赏起了瓷瓶。

沈鹤楼到拐入街角才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这钱尚书似乎阳虚的紧，手汗十分厉害，握了半天甚至比那雪球留下的水都多。他擦完了手，抬头看着雪花，想起家乡里冬天的雪要比这里应景的多，那时候自己的学生们都想早早地完成一天的功课出去玩雪，让自己这个教习也期待的很……

沈鹤楼笑了一声。自己小时候便是个淘气的家伙，没少让姐姐操心。

“马上就一年了……”

他低吟一声，缓缓走进了承天府。与一众捕头文房点头示意，溜达进后宅之中才得知府尹大人并不在府里，而是去了朱府，似乎是谈一些正事。

沈鹤楼谢过领路衙役，出了承天府后便向朱家方向走去。

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反正今天走了这一圈，最终的目的地便是朱府。

礼部侍郎能闲到哪去？尤其是这刚刚经历过大动的礼部。可如何繁忙不都是为了云泽为了宫里么，今天是宫里的意思，那么这一圈看似不属于自己范围内的拜访，是否能说是礼部侍郎的本职呢？

还是说，是我沈鹤楼的本职？

你选择逍遥，我也选择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