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萌儿眯眼望着雨丝。花眼竟能将雨滴中的浑浊瞧得一清二楚，修为，果然是个好东西。地处腹地的六周城如最南面的遮月城一般，时不时地阴雨连绵，缠绵，就是十多天。昨夜刚收到永泽传回的消息，常在河不负众望地登上了城墙，虽然被打退了，但杀掉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云泽最重要的信仰就此消失。

妘萌儿眼眯得更加厉害。并非没有代价，落棋山的巍峨处再次教训了离它而去的南蛮部族。从山上逃脱的七万人染上了新的疾病，百余年的光景南蛮对蛊术的研究停滞不前，而那充满毒障的发源地，将其积攒的怨恨全部发泄在它子民后代的身上。身中无解之毒的毒甲兵只能被迫攻城，带走了那位长启皇帝，也将所有尸骨留在了城墙上。说尸骨并不准确。药王霍香正，这位被世间忽略三十余载的大修为者，以身为药，烧尽了所有蛊虫。

云泽失去了两大支柱，南蛮失去了七万勇士和十四万或二十一万的战力。邓礼说，入了五月便会决战，而今天已经是四月最后一天了。

三月中旬，大军与云泽人对峙的战场还在渔阳城。第一战便让主帅丧命于城门洞中，万幸陛下是位领兵奇才，瞬间稳住了军心，却怎么也打不破渔阳那让人生厌的城墙。

刚想转移，云泽人把城让了出去。担忧城中陷阱，仅留下数千人押解云泽百姓入城，剩下人追着云泽北上。四月初，就听到渔阳毁成于一场大火中。云泽的肮脏和决绝激怒了大军，本想直杀永泽，又被人拦在了六周城。

一拦便是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攻城战打了无数，六周城墙坚固的令人发指，云泽人守城的决心让大军短暂的怀疑。不是怀疑战争的意义，就是不明白他们为的什么。

迷茫了又如何，都到这一步了总要打下去。下旬稍稍看到胜利曙光的时候，一场雨浇灭了首次出阵的柯秋莎，也浇碎了大军最后的士气。不完整的神锋营竟然擅长雨战，一万人在那秦哲儿子的率领下让将士们怀念起了姬柒希和他的象兵。听说，象兵被刘夕阳一个人消灭了。

大军扎营于泥泞中，无路可退又攻不破城门。恼人的许多愁和万俟卑奴无休无止地威胁陛下的安危，更可怕的是这两个小子越来越熟练了。

妘萌儿睁开了眼，收回雨伞进了院子。大营建在一座村子上，失去了机动性，却能保证陛下有一处干燥的歇脚地。为数不多还矗立的房屋成为了少数将领的容身之所，最好的一座院子自然属于御驾亲征的南蛮女王。君权在上，没有兵卒感到不满，尤其是在见过这娇小皇帝扛起数万大军生死之后。

推开破败的房门，走在滴滴答答的茅屋之内，妘萌儿慢慢换上轻松的表情，站在了简陋书案前。案边的妘岚认真地看着地图，都没注意到裤脚已经沾满了泥水。

“陛下，城里没有动静。昨天神锋营的损失也不少，这几天应该要休整。”

妘岚抬起头，下颚处的一道剑伤怵目惊心。她全然不在意地轻声说道：“师父，不可大意。他们现在只剩下万余人，战力还是在的。他们多了一座城，我们却在荒野中。环境因素看似对敌我都一样，但抵御进攻的却是荒野中的我们。万幸……师父，斩首计划进行的如何？”

妘萌儿回道：“千户以上，他们现在就剩下秦为径和郑天鹏二人。郑天鹏已经是废人了，在我和许多愁彼此牵制的时候，能领军的只有秦为径一个。孙镝与他形影不离，平常骨罕做不成杀招。”

妘岚叹道：“勉强算是好消息。斩首到此终止，明天一早让剩下的骨罕潜入六周，见人便杀。如果能把神锋营激出来最好，就算失败也能削弱他们的斗志。要是避开了和神锋营一战，让将士们准备好撤退。输了便是输了，朕可没你们男人那种傻气。”

“退往何处？”

“齐州。”

原先攻城的南蛮被打成了被动防守的状态，不单是南蛮觉得不可思议，云泽更是没有想到的。正武骑想了很多天，最终只能将一切反常推给苍天眷顾天佑云泽。这场雨是转折的开始，雨中宛如杀神的神锋营则是将攻守转变最重要的因素。一半战力的神锋营真的进入了超凡的境界，交战双方再次想起了神锋营与南蛮百万大军对峙的荣耀。

唯有神锋营明白，万人斩敌五万的战绩真不是天眷，也不是神明附体。一切不过是准备的日子太长了。

去年刘夕阳离京赴荣城之前，不顾工部和承天府的阻拦，用上圣云端所有的存水，强行在永泽城北造了百顷泥泞。他让所有将士用猪油蒙住视线，让战马承担重出十斤的负重，让神锋营在泥泞中不断地冲锋，近似苛责地要求长枪必须插在木桩那一寸见方的红心上。

神锋营靠着纪律性和对丕王盲目的信任练了半年，待出征的时候仍有不解。不过几天前，一切都解释的很清楚了。

许多愁打着哈欠，缓缓地关上了窗，就着烛台将永泽传来的战报烧掉了。京城的意思，要用长启皇帝的驾崩激励六周城的将士……可许多愁不想。神锋营是自己的神锋营，战意沿袭于老神锋营，可性子却都向少爷的冷漠靠近。冷漠的人不会喜悲，激励的用处不大。其他正武骑早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真让悲伤蔓延开来，适得其反。

至于自己……当年老人规劝自己不要反云泽的时候就说过，当他死掉的时候，君子之约就此作废。所以，为何要在乎这些？

明惟良在少爷的控制中，明晃早晚会被少爷玩死；妘岚就在自己的剑下，上次能伤她一剑，以后绝对有机会彻底斩杀。长启皇帝一去，靖德，呵呵……蒙王已废，那年幼的小皇子根本构不成威胁。

天下，好像有了归属。

赵奉威顺利从永泽战场抽身，朱顽的几万人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再加上王宝海和万俟兄远在荣城的安逸大军……少爷能在齐州拖延住姬柒希，世道马上就要毁灭，紧跟着就是建立了。

少爷活着就足够了。

“卑奴兄，”许多愁轻声唤道。坐在桌旁的万俟卑奴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今晚夜袭。为径兄领着所有人出城，你我二人再和妘前辈打一次。”

“知道了。”

其实，少爷活不活着，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