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正房内，三人渐渐不再拘谨，吃饱喝足之后，何母去收拾厨房，何陌玉便引着许静辰去了书斋，聊了些科考方面的话题。

临走时，许静辰想起扇子还在耳房方桌上放着，便去取了来，交与何陌玉道：

“这四把扇子本是一套，名唤四季春，方才我只题了其中一把。不如其余三把，就由何大哥来题吧？”

“既如此，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陌玉也不推辞，只恭敬接过扇子，一一展开放于书案之上。

只见殿春那一面上，画着杨柳依依、小桥流水，桥边几株芍药若隐若现，旁边即是许静辰的隽秀小楷：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

“多谢太子殿下！”

受宠若惊的何陌玉深深一礼，神色坚定而又忠诚，“草民定不负殿下之意！”

许静辰笑而不语，何陌玉却已会意，便又转身看向其余三幅扇面。

芙蓉出水，亭亭玉立，有一美人提裙采莲，眉若新柳。几株半夏似有若无，与美景相得益彰。何陌玉提笔写下乐天名句：芙蓉如面柳如眉。

南山有菊，烟岚雾霭中还有一处闲居。秋棠隐隐处，有少年轻抚琴弦，还有少妇携女弄发。何陌玉愁眉不展，几次蘸墨，却久久不敢下笔。

但听许静辰突然开口道：

“我来吧。“

语毕，许静辰提笔蘸墨，浅笑宜人。须臾之间细字已出，略带潦草仍不失隽秀：

许静辰之愿，谱清欢为曲。剪南山之菊，题霰雯为居。

何陌玉拍案叫绝，心下已暗暗将许静辰引为知己。

再看最后一幅扇面，只见一侧红梅掩映、殿宇玲珑，另一侧则是落白纷纷，浮云万里。几株金银花影影绰绰，更添一段超然。

何陌玉思量片刻，下笔写道：流云落雪意，南宫朝暮晴。

“流云落雪意，南宫朝暮晴……”

许静辰动情低吟，眼波好似九天星雨，骤然倾泻。

“何大哥……“

二人默然半晌，许静辰终于又开口，郑重其事道：

“明年春试，本宫等你！”

何陌玉恭然作揖，义正言辞：

“承蒙知遇，万死不辞……”?

窗外暮色渐起，清欢恍惚睁眼，偏头恰见清洛背对着自己，坐于圆桌旁不言不语，似是在等待自己苏醒。

肩膀处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清欢用另一侧手掌轻轻捂住痛处，默默起身下床。

“嘶——”

清欢还是太高估了自己，走下床的一刹那，伤口猛烈的钝痛令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呼。

清洛立时便如被开水烫到屁股一般，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面色紧张道：“阿欢！你终于醒了，快坐下！”

此时的清洛未戴斗笠，清欢瞧着他那张与许静辰宛若双生，却明显比许静辰红润许多，甚至还略带点婴儿肥的脸，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阿辰明明比他瘦很多，去年那个言右相是患了眼疾么？

阿辰，你若是能像他这般健康，该有多好，原来你胖起来的时候，是这般可亲模样……

阿辰，你现在已经回宫了吧，一定要好好吃饭啊，等姐姐好些了，我便回去服侍你。

想到这里，清欢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被清洛按坐到了床上。

看到清洛眼中的柔软，清欢心下少不得又燃起一丝希望来，心道阿洛一定会迷途知返的。

于是，清欢便开口问道：“阿洛，你知道姐姐在哪儿吗？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呃……我……我不知道。”

清洛目光躲闪，吞吞吐吐道，“那个，阿欢，你先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阿洛，你在骗我，你知道姐姐在哪儿。”

是个人都看得出清洛没说实话，但听清欢斩钉截铁道，“你快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清洛迟迟不语，清欢少不得加重了语气：“阿洛！你快告诉我，姐姐到底在哪儿啊？”

“你别问了！”

清洛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清欢心下一凉，放低了音调道：“告诉我，为什么？”

“阿欢对不起，我……”

见清欢这样，清洛少不得也软了语调道，“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能。”

清欢又气又无奈道：“好，那我就自己去找。”

“你找不到她的！”

见清欢果真往外走去，清洛一时着急便大吼起来，“因为她已经死了！”

清欢浑身一僵，短暂的沉默后，方悠悠转身，直勾勾望向清洛道：

“你……你说什么？阿洛，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

“我没有开玩笑。”

事已至此，清洛只得如实说道，“半月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清欢骇然望向清洛，嗓音变得异常低哑，“怎么死的？”

清洛只得继续说道：“谨王妃容不下她，亲手将她推下了送子山。”

“不可能，不可能！”

清欢拼命地摇着头，声音颤抖道，“我要去送子山，姐姐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阿欢……”

小心翼翼地触及清欢的手臂，清洛柔声安抚道，“阿欢，你冷静一点。”

“冷静不了。”

略显无力地推开清洛，清欢边向外走边道，“你告诉我送子山在哪里，我要去找姐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疯了吗！”

狠狠将清欢往后一拽，又慌忙扶上她的后背，以使她不至于倒下，清洛恼道：

“如今大雪封山，你怎么找？半个多月了，她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眼泪夺眶而出，清欢早已忘记了伤口疼痛，缓缓俯下身去，双臂抱胸呜咽道：“姐姐……”

清欢哭得凄惨，清洛只得又俯身安慰道：“阿欢，你别哭了，我会保护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要回宫。”

清洛话还没说完，清欢便冷冷打断道，“送我回宫。”

“阿欢……”

清洛面色暗沉，“你……你不相信我？”

“阿洛，姐姐都死了，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清欢面如死灰，毫不留情道，“这里太可怕了，你若还想我活着，便立刻送我回宫。”

“我……”

清洛一时语塞，但见清欢突然脸色一变，用充满乞求又不容商量的眼神看着他，语带哽咽道：

“阿洛，我求求你，送我回宫吧！”

“……好。”

此刻的清欢执着得可怕，清洛便不再阻止，认认真真地对清欢说道：

“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要答应我，别说我还在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