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正冷，一大早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花，宋明臻刚从暖和的被窝里探出个头来，就听见碧落一边从外面进来一边说：“楚王殿下到了，赶紧起床！”

宋明臻初时还以为碧落诓她，那个一颗心挂在叶蓁蓁身上的痴情种，怎么会一大早闯进鹊园？他难道改性了？

再三确认之后，宋明臻终于被碧落从床榻上拽起来，随意地梳洗了一下，去客厅面见已经等待多时的楚王司砚。

大过年的，司砚还穿着他的白色常服，跟个白无常似的，也不嫌晦气。

话本子里都说，越是文质彬彬的清贵公子，越喜欢穿白衣，显得简而不单、贵而不俗。偏宋明臻觉得者白色扎眼，像个会走路的宣纸，倒不如燕王司钺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色劲装有精神。

嘿——好端端的，怎么想到那个混蛋了？呸呸呸！

宋明臻随意地想着，司砚已经站起身来。他周全地行了个礼，却在抬眼看宋明臻的时候愣了一下。

宋明臻以为自己脸没有洗干净，还粘着什么东西，正要胡乱抹一把，又不想当着司砚的面有太多动作，以免被他耻笑了去，只好轻咳一声，说：“怎么，在下的脸上有什么吗？”

司砚竟笑了，说：“本王第一次听见有女子自称‘在下’。”

宋明臻在来瑨国之前，是读了好些瑨国人些的文章典籍的，诗书歌赋统统都读，唯不读《礼记》，原因无他，只是认为瑨国人个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礼节什么的，说出来、做出来都是笑话。她厌恶这些。

离开黎国之前，宋明臻总是听见瑨国人自称“在下”或“下官”，不明就里的宋明臻以为也要这么文绉绉地称呼自己。当初初见司钺的时候，她便是自称“在下”的，司钺也没说什么，听司砚这么说，好像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心里挣扎了片刻，问道：“那我应该自称什么？”

“没关系，你自称什么都可以。”司砚说。

司砚说话温和谦逊，没有半点多余的语气和神色，可心思敏感要强的宋明臻总觉得不痛快，于是带了讽刺的口吻，说：“我黎国虽偏安西北，弹丸之地，但互相说话最喜欢直来直去，断不会用什么‘称呼’揶揄人。只是我即将嫁入瑨国，想着怎么也该入乡随俗，所以信口一问。楚王不愿指教也就罢了。”

司砚自然能听出宋明臻的话里带了多少敌意，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出一个弧度，说：“本王说话也没有虚言。玉镜公主抛下母国，千里迢迢远嫁我国，乃是我瑨国上下敬重的英雄，本王就算再无知任性，也不敢对公主不敬。”

宋明臻脸色稍缓。

司砚又说：“本王初次见到公主是在大殿上，公主盛装打扮，金雕玉砌，让人不敢直视；而现在的打扮，让人觉得平易了许多。本王从没有见过哪位女子会梳一个男子的简单发式会见外人，觉得新鲜。更让本王新鲜的是，公主身份尊贵，却只戴了一支陈旧朴拙的檀香木簪子。”

哦，原来宋明臻想多了，司砚并无恶意。

可是现在脸色完全和缓下来，倒显得刻意又随便了，所以宋明臻依然高昂着头，用平淡的态度回敬司砚的每一个字。她说：“楚王殿下见笑，我儿时活得艰难，远没有瑨国贵女生活讲究。‘尊贵’二字更不敢当。若知道殿下会登门，必定好好整理打扮，以免怠慢殿下。”

这是在怪罪司砚唐突到访，也在怪罪司砚定然知道宋明臻年幼时生活不易，偏还要用“尊贵”两个字恶心她。

她对司砚算不上讨厌，反而因为觉得这个人好歹有点人样儿，自己营营算计的心思才收敛了许多，想发作的小脾气才不会藏掖。若说这些话的是太子司卿，她可能会面带笑容地搪塞过去，之后的某个时候，用百倍的恶心回敬他。

司砚当然听得懂、看得清，他说：“今日是腊月二十五，是年节中最热闹的一天之一，晚上会有灯火表演和热闹的市集，一点也不逊于元宵节。父皇听说玉镜公主已经身子大好了，却不怎么走动，便指派本王陪公主游夜市。公主可愿凑凑热闹？”

司砚在提到他父皇的时候，专门对着头顶上方拱了拱手，宋明臻明白了，司砚不是心甘情愿过来的，而是受了他父皇的强迫。

去吗？宋明臻快速地在心中抉择着。

她本不想去的。天这么冷，路上又拥挤，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更何况司砚根本不是心甘情愿陪她游玩的，虽比和太子、梁王之流带着目的刻意接近要好得多，但话不投机，也不免尴尬。何必自找麻烦呢？

转念她又想，和司砚走一趟，正好让太子和梁王知道，楚王司砚在他们的父皇心中有不可动摇的地位，这定然会勾起他们的胜负欲。这场争夺战或许会进展得更快更激烈，她的计划就会更加顺利地进行。

所以宋明臻说：“踏入皇城这么久，还没有真正去街市上见识过她的繁华景象。传入我国的游记和图册中，总会提到金陵城的繁盛场面，每次皇兄翻看到这些内容，常常大呼遗憾，恨自己不能一饱眼福。我正好替皇兄看一看——多谢楚王殿下盛情。”

“好。今日酉时，本王再来鹊园接公主玉驾。”说完，司砚再无多余的话，告了个辞，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碧落从内院走过来，一边帮宋明臻披上厚厚的孔雀裘，一边说：“据说司砚待叶家旁支的女儿甚是痴情，眼下却好像对你上了心，看来皇位对皇子们的诱惑，比情爱强多了。”

宋明臻没有多做评论，只是问：“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为什么瑨国人在今天赶热闹？我不记得咱们黎国在今天有什么活动啊？”

碧落耐心地整理好宋明臻里里外外的衣裳，说：“你不知道，瑨国上一个皇帝，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堂叔瑨武帝司棣，就是今天的生辰。因为正赶上年节，所以庆祝起来就越发热闹。”

“可是司棣早就死了呀。”

碧落点头：“虽然后来司瑞即位，但为了显示对武帝的恭敬，在这一天照例会进行一些像样的庆祝活动，只是到底不如当年了。据说当年京城为了庆贺圣寿，在整个玄武大街上摆满了整齐的烟花，一排一排地燃放，我娘当年跟着咱们国家的使臣们前来进贡，亲眼看见的！对了，好像皇帝还会带着宫里的人们，在宫城门口扔铜钱，也免不了会施粥、施药，反正就是热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