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好像有点难为情，略略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难得来一趟京城，一不小心，老毛病又犯了。想着皇宫里定有许多宝贝，就想随便偷点出来，换点钱花花。我猜东宫怎么也比皇帝的宫殿保卫松弛吧，就去了东宫。哎，谁知道东西没偷出来，差点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你们是不知道，东宫守卫用的刀那么长，矛那么粗！还有东宫的暗卫，暗器嗖嗖的乱飞，我见都没见过！我那么点微薄功夫，受点伤也是理所当然啊。”

要不是把司钺架在身上，沈穆此时应该会好好比划一下。

鉴于刚刚沈穆的搪塞，司钺和冯煌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是都默契地没有逼问。

沈穆虽是绿林人，但就算想发财，也不应该选择去皇宫偷东西。而且，他怎么能准确地知道东宫的位置的？再者说，东宫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很难飞进去，更何况是人。沈穆虽受了伤，但能平安出来，可见武艺是深不可测的。

可这些，一向行事低调的冯恩知道吗？

司钺和冯煌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们心中庆幸，沈穆不是敌人。

送回司钺之后，沈穆就走了，不过他也坦言，暂时不会离开京城，毕竟大当家交托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既然冯煌还要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沈穆不介意把冯煌护在眼皮子底下。

可沈穆又坚决拒绝冯煌邀请他住在赫连府上的请求，他说自己是江湖中人，住不惯高门大户的房子。

司钺抓住了参与截杀和亲使团的狗虎，且因为探查自在不渡山而身受重伤的事，在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李素生察觉了。他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悄悄告知了宋明臻。

宋明臻初时也有点吃惊，她也没想到，司钺是个不吃暗亏的人，事到如今还在追查那些假扮山匪的人们的身份。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李素生也说过，当初那些杀手并不都出自天煞，也有其他江湖人和亡命之徒，况且就算司钺能猜到宋明臻在那次截杀中扮演的角色，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她认为在这件事上，最关键的是将李素生的身份隐藏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可是既然司钺还在调查这件事，那么宋明臻就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好自为之。

所以宋明臻下令，让李素生将朝廷已经开始调查包括“天煞”在内的、当初参与皇宫盗窃案的各路“豪杰”的消息立刻散布出去。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当初的那些“梁上君子”和冒牌山匪们“不负众望”，在当天晚上，往皇宫中转了一圈。

由于司钺灭掉狄国，成为瑨国人心中的英雄，所以江湖客不愿跟他过不去，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勒死了禁军统领高陵，将其挂在宫门口，且在尸体上标注了“替天行道”四个大字。

高陵也曾出身江湖，得罪过不少人，后来被谢迎天看中，逐渐提拔起来，他为人跋扈，和朝廷里的人也结了怨，所以他惨死之后，人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病中的司瑞却不然。在他看来，对方目的不明，好在不是图他的命，否则他的脑袋恐怕就不在脖子上待着了。

他把称病请假一天的司钺召进宫来，狠狠地骂了一顿。听说今天整整一天，司钺并未当值，他更加气恼，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手边的药碗砸在司钺苍白的脸上。

司瑞指着司钺的鼻子，骂他“刚挣了点芝麻大的功劳就翘尾巴，没见识的乡巴佬！”“只配呛风沙的贱胚子”“吃了两天京城的饭，就矫情起来了”。若不是侍奉在侧的惠清公主司安乐劝了几句，司瑞的巴掌恐怕会落在司钺的脸上。

雷霆之怒后，司瑞赏了司钺三十廷杖，让他在勤政殿门口跪三个时辰，以惩罚他失职之罪。

自始至终，司钺默默无声，像个木雕泥塑的人。

他懂得司瑞的意思。司瑞不只是在惩罚他的失职，更是在告诫他，以他卑贱的出身，是不配和其他皇子站在一起的。

有军功又怎么样，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可以是最贵无比的太子的，可以是恩宠无双的楚王的，可以是意气风发的梁王的，却是容不得一个军妓之子肖想的。

三寸厚、七尺长的大板子不留情面地打在司瑞的背上，啪，啪，啪，几乎都好巧不巧地撞击着他昨天晚上落下的伤口，不多时，他的薄甲上就渗出血来。

之前他吸入的毒烟太多，残留在体内迟迟不能清除干净，致使他感觉身体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可他还是苍白着一张脸，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杖责，腰杆直直地挺着。

他的父亲不愿把慈爱恩赐给他，他习惯了，也看开了，就算心里还残留一点微弱的不甘，也不会被外人窥探出来。当年赫连绰就告诉过他，命中注定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就不要奢望，奢望太多，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早已不奢望什么父子亲情、君臣体谅，干净而自在地活下去，无愧于心，也就罢了。

无愧于心，说得容易，做起来却艰难。

跪在勤政殿门口，忍着锥心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勉力争取着意识的清明，司钺慢慢琢磨着最近发生的事。

当初在金鸡山上，司钺几乎能确认，宋明臻和那些假山匪有勾结，那些假山匪，也很有可能是前段时间制造一系列盗窃案的盗贼。只是那些人在宋明臻入住鹊园之后，再没了踪影，偷盗的那些金银珠宝、名人字画，也没有在金陵附近的黑市上售卖，可见是离开了，所以他派了一些伶俐的人，扩大搜索范围，到其他规模比较大的黑市上搜查失窃宝物的下落。

本以为一时半会不会有消息，没想到，他只离开了短短一天时间，就又发生了命案，且发生在皇宫，死的是朝中大员。

这件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就是冲他来的！

为了不让司钺腾出手来继续调查截杀和亲使团的事，为了把司钺钉死在京城兵马提督的官任上，更为了让司钺认清自己在他父皇心中的位置，他们故技重施，做了这个局。

司钺不得不承认，那个做局的人赢了。

那么，谁才是那个做局的人呢？

宋明臻吗？

司钺的心里总会闪烁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那张不允许任何人轻视的脸庞。他不想怀疑她，但是他不得不怀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