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见武平川不说话，以为他对自己简略的描述不满意，又说：“我记得吧，两三年以前，也是这么个冷得不行的时候，狄国的两千多骑兵突袭最北边的落霞关。落霞关城池小、驻兵少，很快被攻克。从落霞关逃出来的信兵撑着最后一口气，打算来北大营求援，可惜半路上就不行了，眼看就要被穷追不舍的几个狄国骑兵捉住，正巧遇上去北大营给父兄送棉衣的周姑娘。那姑娘受了信兵的托付，骑着一匹刚驯熟的枣红马，直奔北大营。”

“她一个人？”武羿惊奇地问。

武平川也觉得奇特，却忍着没表现出来。

“可不是嘛。”金戈答，“也不知道这姑娘用了什么办法，是不是得了佛祖的保佑，竟然甩开了北狄那些纵横草原沙漠的铁骑，将求援信及时送到了北大营大帅和赫连将军手上。也正因为这个，大帅和我们大家伙儿才有了准备，不仅消灭了追杀她的骑兵，还及时在北狄入侵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埋伏，把这帮北狄人一锅端了。”

唔，一个小丫头，竟还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差点小瞧了她！武平川想。

金戈自顾自地说：“不过她的枪棒和箭法就不怎么样了，比她哥哥差远了。你不知道，她哥的箭法那真的是……”

“那个！”武羿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说。

武平川顺着武羿的指引看过去，一眼就瞧见了在人群中显得十分扎眼的孤野。

“就是他？那天在酒馆打伤你的就是这个人？”武平川咬牙问道，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禁紧了紧。

“是。”武羿全身几乎要抖动起来。几天前的屈辱和伤痛，他当然记忆深刻。

“诶——那个是玉镜公主吗？”金戈隐约看见了人群中披着厚厚的孔雀裘、提着花灯的小姑娘。

金戈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武家和黎国的过结，只当武平川是自己跟随惯了的司钺，兴奋地说：“玉镜公主来咱们瑨国都快一个半月了，到底被配给了谁，怎么陛下还不说明白？还记得除夕晚上，我们大帅去鹊园带慧昭公主去御前请罪，大帅还送给玉镜公主一份特别的礼物，玉镜公主欢喜极了，还作了首诗呢——什么诗我可听不懂也记不得——他们俩站在一块，您还别说，挺般配呢！”

欢喜？般配？武平川冷笑了一声，打马往前走。

越走越近，武平川终于看出了宋明臻手中的花灯到底是个什么样式。

福猪，和很多年前，武少川还没有进京、还是孩子的时候，武平川送他的一样。

武少川是武家小辈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和宋明臻一样，属猪，只是他的生日大，是正月十六的，也就是明天。若是武少川还活着，现在应该满十八了。

很多年以前，武平川总会托人搜罗一个最精致小巧的福猪灯笼送给胞弟，既是过节，也是庆生。武少川嘴上说那是女孩子才玩的东西，却毫不犹豫地红着脸收下。再往后，你就能在他的卧室最显眼的位置看到这个福猪灯笼，且一挂就是一两个月，直到被母亲调侃着取下来。

不过就算取下来，他也不会把灯笼扔掉，只会藏在他的小库房里，和往年的灯笼罗列在一起。

后来武少川被迫进京当伴读，武平川就再也没机会送他福猪灯笼了。之前的那些灯笼，也因为武少川的小库房发生了一场小火灾而折损殆尽。

现在，一个黎国人手中也提着一只福猪灯笼，虽样式与武少川的不同，但要引起武平川的怒火，简直绰绰有余。

武平川从马上跳下来，把马缰绳扔给金戈，大步向宋明臻走去。看那步伐和身形，尤其是提着长枪的手，谁也不会认为他凑过去是为了善意的问候。

武羿紧随其后。

孤野最先发现了杀气的逼近。他面向武平川和武羿，把宋明臻护在身后。

被孤野和后知后觉的碧落小心保护着的宋明臻探出头来，手下意识放在腰间的鸳鸯弩上，佯装镇定地说道：“武二公子？京城兵马副提督不去巡防军务、维持秩序，这副模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武平川右手将枪戳在地上，左手背在身后，眼神尽量避开宋明臻手中的福猪灯笼，可惜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就好像那灯笼有了灵魂，带了旧日的回忆和怨愤，把他的情绪切得粉碎。

武平川扯动嘴角，留下一个冰冷的笑容，说：“我这不就是巡防军务、维持秩序吗？放牧牛羊的时候要驱逐恶狼秃鹰，巡查京城的时候要盯紧宵小之徒。很自然的道理。”

“原来是找茬的。”宋明臻轻飘飘地道。

“非也，”武平川说，“前些天在清尘山庄，玉镜公主曾许诺在下，可以随时拜访公主。择日不如撞日，在下正有些事要问，请公主赐教。”

宋明臻完全露出身形来，坦然面对武平川，问：“在这里？你确定？”

热闹的街市上，纵然阵仗不大，拿着兵器的武平川和武羿也很容易被人关注，更何况还穿着兵马提督的官服。

“玉镜公主若是胸怀坦荡，自然是在哪里都可以。”武平川忽然提高了嗓音，“玉镜公主”四个字咬得尤其重。

玉镜公主？许多路人纷纷驻足。大家都想看一看，最近被提及的次数最多的黎国和亲公主，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如传言那样貌丑无盐，是不是真的性情善妒、心如蛇蝎。

宋明臻的心情自然是不悦的，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她说：“这里不是靖安，不是二公子你的小天下，我劝你收敛些吧。”

武平川却兴致盎然，说：“公主不用紧张，在下只是想问你，听说黎国国教为佛教，黎国的皇室也信佛吗？”

“是。”

“公主殿下也信吗？”

“我年幼时命运坎坷，没有人引我入佛门，更没有受戒。我不信佛。”

“怪不得，”武平川说，“那么公主也就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