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钺的态度依然平静，与叶明德的恼羞成怒、谢迎天的幸灾乐祸、司瑞的不胜其烦形成鲜明对比。司钺说：“正如成国公不能证明玉镜公主有罪一样，儿臣不能证明公主无罪。”

叶明德：“……”

司瑞：“……”

谢迎天和司卿倒是觉得这无所顾忌的一句话很是令人惊喜。

“不过——”司钺说，“只要陛下允许儿臣搜捕惕利波里，将其缉拿审问，自然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这样说也对，宋明臻想。惕利波里是死是活尚不知晓。若是死了也省事，死无对证；活着也没关系，只要司钺是真心站在她这边的，无论惕利波里如何无辜，都能让他把罪名认了。

事到如今，司瑞也无可奈何了，只好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司钺跪下领旨，只是因为身上的伤，动作有些迟缓和僵硬。

阳光完全洒满大殿，照得人身上都温暖了不少。

因为断断续续的生病，司瑞上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像今天这样耗费时间长、损失精力大。他卖力地咳了几声，塌着肩膀，垂着眼睑，说：“众爱卿，没有别的事，那就……”

“散了”两个字还未出口，司钺就挺直了腰杆，打断了司瑞的话：“父皇，还有一件事尚未解决。”

“嗯？什么？”

司钺：“成国公人品贵重，威望颇高。古人云：‘有过必悛，有不善必惧。’成国公三次错怪了玉镜公主，虽是顾及江山社稷的无心之失，但于玉镜公主是莫大的委屈，于黎国也是不公，传扬出去，怕是对成国公甚至整个瑨国声誉有损。正如儿臣之前所说，请成国公向玉镜公主道歉。”

朝臣们几乎个个惊掉了下巴：燕王殿下真是个执着的人，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竟然真的要替玉镜公主寻一个公道、请一句道歉。

只是费力不讨好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今天的金殿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这里一连发生这么多怪事！

叶明德好似被架在烈火上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对现实的不信任。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司钺，又看了看站在司钺旁边默默无言、好似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宋明臻。

道歉？他真的要道歉？他怎么能道歉？而且，还要跟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

司卿从没有觉得司钺如此亲切，让他险些有了承认司钺是他手足兄弟的想法——这是之前二十年不曾有过的感觉，幸好刚刚没有为了帮玉镜公主脱罪，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他忍着笑，说：“让成国公道歉确实为难。听说今天早上，叶家大公子叶继尧亲自带兵闯入了鹊园，对玉镜公主言语冒犯。不如让叶大公子代替成国公给玉镜公主作个揖，这件事也就罢了。”

谢迎天笑着摸了摸胡子。掌管工部的赫连约倒是冷眼旁观，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一句，不露半点情绪。

大殿上安静极了。

宋明臻没说话，她在等。

司钺没说话，他也在等。

司瑞病歪歪的身子本是撑不住的，但想到让这条“老狐狸”丢个面子，也多了一份等待的耐心。

终于有叶明德的门生故旧站出来为叶明德申辩。人们纷纷说：“成国公不过是例行公事，向玉镜公主询问情况，并没有言语冒犯。‘道歉’二字有什么道理？”“没错。成国公德高望重，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事关两国盟亲和瑨国国威，成国公公开问询无可非议！”“更何况，有人已经按捺不住，派人刺杀成国公。成国公深陷险境，难道不该追究吗？”“对，对！若是询问一下案子的情况还要给被问询者道歉，那么刑部和大理寺岂不是要专门成立部门，天天给人道歉了？”

乱乱哄哄。

司卿见宋明臻和司钺站在那里不说话了，心里多少有点着急，他赶紧站出来说：“父皇……”

“玉镜公主！”司瑞没有顾及司瑞的颜面，打断了他的话，望着宋明臻说，“你意下如何？”

宋明臻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叶明德身边，尽量挺胸抬头，不露出力不从心的病弱来：“敢问陛下，成国公兼任了刑部尚书还是大理寺卿？”

“这个……都没有。”司瑞如实回答。

“既然没有，那么他有什么权利‘例行公事’？”

司瑞：“……”

群臣：“……”

宋明臻从容地看了叶明德一眼，继续说：“德高望重也好，宵衣旰食也罢，有谁规定这样的人做错了事就不用给别人道歉？在座的各位刚刚也听到了，成国公并非善意问询，而是认定了本公主是幕后主使，是杀人凶手，要让本公主给一个丫鬟偿命。本公主不——高——兴！本公主今日不仅要成国公及擅自闯入鹊园的叶大公子道歉，还要这些站在大殿中央、罔顾是非、偏袒成国公的大臣们道歉！宋明臻命途多舛，茕茕孑立，受人轻视没关系；可我黎国如今也是挺立一方的大国，也为剿灭狄国损失惨重，众多将士身首异处、埋骨他乡！瑨国如此对待我国和亲公主，当真不怕天下各国寒心吗？！”

说到最后，宋明臻的声音已经不再平稳，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病弱。

“玉镜公主息怒！”司瑞赶紧站起来，“瑨国与贵国的盟亲，朕一刻不敢轻视，朕更不会怠慢公主。此前的误会，是瑨国有亏，是朕有亏……”

说着，司瑞将严厉的眼神投向叶明德——这是司瑞执政二十多年来很少有过的情况，尤其是在太子的第二任太子妃羞愤而死之后，司瑞颇觉得对不住叶家，所以有些时候还会忍让一步。

叶明德在收到司瑞这个眼神的时候，才承认自己完全输了，没有回旋余地。他本着“能屈能伸大丈夫”的原则，硬着头皮，对宋明臻颤颤巍巍施了一礼，说：“老臣年老糊涂，冒犯公主了。请公主谅解朽木残躯，暂平怒气。稍后，老臣再携子亲自登门道歉。”

站在大殿曾为叶明德“鸣不平”的朝臣们也乖乖行礼，说：“请玉镜公主海涵……”

整个御极殿，好像成了一汪池水。宋明臻是跃进池水中的石头，将层层的水花击了个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