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还不知道桑晴兮已经死了，李素生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辗转得到消息，然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宋明臻。

这是宋明臻的命令。她说过，关于桑家的任何消息，尤其是桑晴兮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她。

只是李素生完成了宋明臻交托的任务，却无意识地得罪了碧落。

碧落把新做好的一笼大馅包子打好包，板着脸塞给李素生，把他打发走，就急忙去廊下寻宋明臻。

碧落固然不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但她懂得宋明臻，她懂得宋明臻的喜怒哀乐，就像懂她自己一样。

宋明臻的表情很平和，很正常。这一点，很不正常。

打垮桑家，逼死桑晴兮，是宋明臻入京以来布的最大的局，她想借桑晴兮的死，搅得谢家父子反目，且送给司瑞一个诛杀谢迎天的借口。桑家曾经与谢家结亲，是谢家站稳朝堂最大的助益。谢迎天出身行伍，手握重兵，但是为了和叶家抗衡，就必须有足够的文人力量，桑家父子能给他提供这股力量。

自从飞扬跋扈的慧昭公主司如意嫁入谢家，一步一步破坏桑晴兮和谢寿的婚姻，桑家与谢家原本稳固和谐的关系逐渐破裂，加上皇帝属意的未来国储楚王司砚已经暗中和叶家合作，叶家很快就会在朝堂上压谢迎天一头，如此一来，在舆论的引到下，谢家会立刻屈居下风。

而经过了这么久的谋划，虽说京城的兵力长期被谢迎天把持，但靠着各路兵马的支持，尤其是赫连绰和镇南侯的兵马，趁其不备、攻其不意，对谢迎天发起突袭，胜算还是很大的。

司瑞胜了，宋明臻就胜了一半了。

但这种胜利，必须牺牲桑晴兮，牺牲桑家所有人。

还是那句话，宋明臻不后悔，但自责自伤。

听起来有点假仁假义，本着伤人的目的与人结交，目的达成了却说抱歉，怎么都像猫哭耗子。

对，宋明臻承认，她就是那种“假慈悲”的坏人。

碧落凑过来，坐到宋明臻对面去，一条腿随意地垂着，另一条腿弯曲着撑在廊上，很自在的样子。她什么都没有说，看都没有看宋明臻一眼，好像两个姑娘坐在这里，只是为了欣赏经历了下午一场小雨洗礼的芭蕉。

“不陪着你心心念念的李素生，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不想洗碗，跑过来偷懒？”宋明臻打趣道，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碧落回敬道：“谁让我心善呢？怕你想念‘孩儿他爹’，赶过来陪你。”

怎么的？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宋明臻的嘴巴里发出“嘶”的一声，想寻个趁手的“武器”丢向碧落，却没有找到，干脆掰下一只鞋子，朝着碧落投过去。

碧落的身手虽上不得台面，但对付宋明臻绰绰有余。她轻松地接住了宋明臻投来的鞋子，而后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做出用力回执的姿势。

宋明臻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却也知道碧落只会吓唬她。

果然，碧落手里的这只鞋子最终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宋明臻面前，只是放置的声音有点响亮。

宋明臻脚丫一蹬，就钻进了鞋子里。

碧落说：“鞋子要穿合脚的，你不要像以前那样，总是穿大的。”

“习惯了。这样正合适。”宋明臻说。

宋明臻小的时候没有鞋子穿，孩子嘛，脚长得快，一双鞋子穿上两三年就因为太小，把脚都挤坏了，总是浮肿或者起泡。辰妃最初还能用自己的鞋子给她改做一双，后来身体越发不济，想做也做不了了。

那天，负责冷宫洒扫的何姨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了冷宫，指着光着脚丫在破败的冷宫门口收白菜叶的宋寒说：“那位就是小公主了。”

在冷宫里，宋寒能见到的人不多，而称呼她为“公主”的，只有何姨。

何姨带来的小女孩望了宋寒一眼，小声问道：“娘，她还光着脚呢。”

何姨狠狠扯动她小小的手臂，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何姨拉着小女孩走到宋寒面前，说：“小公主，老奴当初被陛下贬到这里来做三年洒扫，如今期限已到，该回原来的宫殿了。只是辰妃娘娘当年资助犬子上学读书，对老奴有大恩，老奴还没报答完呢。正好，老奴的女儿愿意来接班。这丫头命贱，好养活，只要小公主不嫌弃她，就让她留下来给你做个伴吧。”

宋寒把满是泥土的手藏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姑娘，有些怯懦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草儿。”小姑娘答。

民间说贱名好养活，可这姑娘的名字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几岁了？”宋寒又问。

“七岁。”

唔，长宋寒一岁。

这会该小姑娘先开口了：“你是公主吗？你怎么不穿鞋？”

宋寒低头看了一眼满是泥污的脚，瑟缩了一下，支吾说道：“那个人不给。”

宋天极不许宫署给冷宫送衣服和鞋袜，太监宫人们不敢违抗，唯有辰妃有抗争的胆量，可惜病中的她没有体力给她做，只好由着她光着脚下地干活。

何姨的女儿留了下来，她留下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鞋子给宋寒改做了一双鞋，一双针脚粗大、花纹怪异、明显大了一寸的鞋子。

宋寒将这双鞋视为珍宝。

过了一年多，被宋寒取名为“碧落”的姑娘因为在宋天极虐打宋寒的时候，用身子护住宋寒，惹怒宋天极，被宋天极发派到别的宫里做下等奴才去了，直到两年之后，宋寒得到了丞相博也的支持，令宋天极忌惮，她才从肮脏的“次奴所”救出骨瘦如柴、浑身是伤、眼神木讷的碧落。

那时候，碧落做的这双鞋，已经烂透了鞋面，鞋底也磨出个大洞。后来碧落为她做了好多双鞋子，但无论是饱受欺凌的宋寒还是后来算计人心的宋明臻，都不舍得将这双鞋扔掉。可惜，在诛杀丞相博也的时候，那双旧鞋子被埋进了冷宫的废墟里，融进火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明臻还保留着穿大号鞋子的习惯，不得不令碧落心酸。

碧落说：“寒儿，你确实促成了桑家的没落，但真正把桑晴兮逼死的人不是你。而且，这个世上，谁也没有资格指责你。”

宋明臻拍了拍鞋子上本就不存在的尘土，头也不抬地说：“司钺呢？司钺也没有资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