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臻不想司钺诅咒他自己，哪怕是一个字都不行。她慌忙去拽他的袖子：“别这么说，求求你，别这么说……”

司钺低头看着宋明臻搭在他手腕上纤细的手指，慢慢将自己的手附上去，温言说道：“明臻，你要让我说几遍才放心、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抛下你？我不想伤害别人，我知道你也一样。我不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子，我知道人性有多么丑恶，互相算计、不死不休，哪里有绝对的和谐？其实我和整个桑家处境相似。在外人看来，我们都被捧得很高，活得光鲜，但在帝王权术和四大家族的争夺下，在命运的摆布中，我们都身不由己、朝不保夕。有这样的朝局，就算你不出手，别人也会出手，到时候，情况怕会更糟。桑晴兮所托非人，看似风光幸运，但托身于把家族利益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谢氏父子身上，家族得势时也就罢了，一旦失势，定会被谢家无情地抛弃。桑晴兮固然可怜，桑仁宇固然可惜，但这都是桑家人自己的选择。我呢？我比他们还不如……”

司钺越说越觉得悲伤，他好希望面前有一坛老酒，能让他暂时压制满腹的委屈和怨恨，可惜，他没有。好在他身边有一个肯用仅有的温度温暖他的宋明臻，所以他附在宋明臻手上的手更加用力，他想紧紧抓住她，这一生都不让她跑掉。他继续说：“我带着皇帝陛下莫名其妙的敌意活到现在，是注定没有资格继承天子之位的，但偏偏，我有被人忌惮的军功、军权，还有赫连家明里暗里的支持。我和谢家有仇，和武家有怨。和叶家看似没什么交集，实则因为叶明德已经决定支持司砚，所以我的情况就越发危险。司砚年纪小，性子也和软，想来叶明德为了让司砚‘再进一步’，定会对我有敌意，再加上当初他自称被刺杀的时候，我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以他的脾气，也定会‘报仇’，所以，与其伤心别人的事，倒不如想想我自己该怎么自保。”

司钺望着宋明臻同样哀怨的眼睛：“明臻，你总说你来和亲的目的不纯，你和我不是一个立场的人，我告诉你，你想错了。如果这个朝廷充满了勾心斗角、纵容包庇，如果它总会发生家破人亡的惨案，如果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随意杀人而不受惩处，那么这样的朝廷必须毁灭。现在瑨国百废待兴，我尚找不到一个好的突破口去做些什么；可是如果一旦有机会，我愿意跟你联合，在这个朝堂上掀一波巨浪！”

“可是……”宋明臻还在为司钺寻找抛下她的理由，虽然她真的不希望他抛下她，“我失败了怎么办？四大家族根基深厚，而我势单力薄，未来的变数会很多。你冷眼旁观，在赫连绰的支持下，至少还能安安心心做你的王爷，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我不想让你陪我。”

“为什么？”司钺温柔地说，“你一个人多孤单。在义庄的时候，你没有放弃我，现在，我为什么不能跟你站在一起？我们彼此交换过性命，难道还不能托付余生？”

“那不一样。我那是……”

“宋明臻，”司钺神色坚定地说，“我不会再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就是死了，挫了骨，扬了灰，我们也得化成一捧灰，不能分开！”

不会丢弃！不能分开！

宋明臻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多激动，她的手心里都是汗，眼眶里也湿漉漉的，她的嘴角在止不住地抽动，好似心脏不可遏制地跳动。她情不自禁地扑到司钺的身上，双臂大胆地环住司钺的脖子，小脑袋和司钺的脑袋交叠，两个人之间，再无空隙。

“嗯，你再不可以丢下我！我们再不分开！”

好似对自己发誓，好似向司钺求证，好似向苍天乞求。

跨越时间和生死，跨越国界和地位，冲破命运的安排，他们用另一种身份，守护在对方身边。

司钺眼眶有些红。自他记事以来，除了死去多年的母亲，只有宋明臻，带着亲昵和依赖，带着余生相托的信任，带着生死与共的誓言，和他紧紧拥在一起。他怎么敢拒绝？

他张开怀抱，把宋明臻温柔又热烈地揉进怀里，手掌摩挲着她的头。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生命里，都有了彼此的色彩。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错过该多好，如果我们当初知道彼此的存在多好，”司钺说，“明臻，我来晚了。”

宋明臻却蹭了蹭司钺的手心和温热的脖子，小声说：“不，你来得刚刚好，没有比这个更好。”

对，宋明臻自豪地想，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资格、有能力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司钺满足地闭上眼睛。

他们拥抱了好久，好久，久到……

久到门外的碧落等不及了，用力干咳一声，以示提醒。

已经很晚了，鹊园的守卫都换了一波又一波。

宋明臻早就知道碧落一直站在门外，她不舍地放开司钺，司钺也带着依恋，将宋明臻从自己的怀里刨出来。

“走吧，”宋明臻略带羞涩地说，“你今天晚上怕是不能休息了，明天千万要保重。我有碧落和孤野，你不必担心。”

司钺点点头，说：“明天每一步都要小心，我会好好守着你。”

宋明臻更是羞红了脸，赶紧把脸蛋藏在一边。

司钺站起来，从门口走出去，宋明臻一眼不眨地目送着。直到碧落走进来，调侃她成了“望夫石”。

望夫石？这名字很好听啊。

只是宋明臻这块“望夫石”还能做梦。整整一夜，她都沉浸在美梦之中。梦里有桂花糕，有荷花酥，有炸奶糕，有桃花仙，还有许许多多她没有见过、没有尝过的糕点。一个身穿黑色软甲的男人带着笑，把它们捧到她面前，邀功一般地说：“吃吧，管够！”

梦中的司钺更加顾盼多情，他会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不会丢下你……”

明天或许会艰难危险，但有司钺站在身边，宋明臻就一点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