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臻冲出大门的时候，左木错对孤野的虐杀已经到了尾声。随着孤野的轰然倒地，左木错的砍杀对象就变成了从鹊园里飞出去的护卫队。

宋明臻一时忘了迈出脚步，甚至说，她一时忘了呼吸。

她看见，在纷杂的雨帘里，那个时常把她放在肩膀上、后背上的男人，那个带着她偷偷去桃花林喝酒赏花的男人，那个陪她跨过一路荆棘、跨过千山万水的男人，那个让她梦想着一起并肩而立日日月月的男人，在回望了她一眼之后，轰的，倒在了满是雨水的石板路上。

孤野回望了宋明臻一眼，就那一眼，让宋明臻巴不得替他而死。

他该有多么舍不得她呀！他该有多么惦念她呀！

他明明那么依赖她，却还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喊出：“回去！”

他想让她回去，回到鹊园去，不要受那些刀枪的威胁，更不要亲眼看见他最后的样子。他怕她伤心难过，怕她内疚终生。

可是宋明臻就是那么不听话，那么任性妄为，那么疯癫可笑。她冰凉的脚掌一下一下击打在满是雨水的地面上，穿过厚重的盔甲，穿过锋利的兵刃，穿过无情的雨和桀骜的风，向她的孤野扑过去。

她的头发乱了，衣衫也乱了，小小的脸蛋上，也被纵横凌乱的水渍折磨得模糊不清。她的思绪乱了，唇舌也是乱的，唇齿边除了“孤野”这两个字，好像什么也迸不出来了。

靠近了孤野，宋明臻才更加真切地看见他糟糕的状况。

他的身上缠着带着倒刺的锁链，他黑乎乎的衣服上涌出刺目的红色，他的嘴巴里喷出血来，却还要艰难地扯动着。在发出了“回去”那最后的声音之后，他真的说不出话了，嘴巴一张一合，却只有“荷荷”的声音。

“孤野！孤野！孤野……”宋明臻喊着，也哭着。

周围都是人，都是横着刀兵与对方怒目相向的人，随后赶到的碧落竟一时没有办法扒开人群冲上去，去把宋明臻护在身边。

她一边拼杀着一边焦急地喊：“寒儿！寒儿回来！寒儿……”

可是她的声音完全被喊杀声淹没，不能让一丝一毫传到宋明臻耳朵里。

已经有两个护卫队士兵成功杀到靳赢身边，帮助靳赢摆脱了敌人，想来虽说靳赢伤重，命应该保住了。

可是孤野呢？

孤野要死了，要死在宋明臻的怀里了。

宋明臻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天，她也完全想象不到，没有孤野的日子该怎么活，是不是又要回到冷宫中那充满了冷眼和侮辱的凄苦岁月之中。

当年，是孤野给了宋明臻活下去的勇气，是孤野的无条件信任，让宋明臻坚定地走到了今天。

在每一个恐怖的现实和恐怖的梦中，只要喊出“孤野”这个名字，宋明臻就会觉得有了靠山，有了比神明还要灵验的护身符，有了可以共同面对世俗的勇气。

孤野是她的呼吸。

当年啊，宋明臻把孤野带在身边的第二年，博也反叛，在宫中发动兵变，好在镇国大将军耶律省行动迅速，反应及时，很快将伙同博也反叛的几个将军和三千叛军解决掉了。但博也和他的几个亲卫犹做困兽之斗，负隅顽抗。

耶律大将军带着人把博也重重围起来，张弓搭箭，却没有立即解决博也，原因很简单，博也提前带人，将出门寻碧落的宋明臻抓了起来，做了人质。

博也锋利的匕首，就在宋明臻细长的脖子上挂着，刀锋压迫着血脉，已经划破了皮肉。

宋明臻的衣领都被自己的血染透了，前襟上沾了好多血。她也因为受伤失血，头昏眼花，体力也难以支撑了。

博也疯了一般地叫着，控诉宋华庭和宋明臻利用他、欺骗他，还害死了他的独子摩诃多赤，他叫嚣着让宋明臻偿命，说什么“她是我儿子的妻子，就该给我儿子陪葬！”“拉着她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宋华庭，你也会不得好死的！”

大将军耶律省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被耶律省护在身后的宋华庭说：“放箭吧。”

“公主还在他手上！”耶律省说。

宋华庭却说：“身为皇族，公主本就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朕会以国礼为公主送葬。”

“可是……”

“放箭！”宋华庭执着地命令。

耶律省没了办法，只好打出拉弓的手势，围在博也身边的弓弩手便拉满了弓，将箭头对准博也。

博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后退，虽说他这细微的动作对于拯救自己的性命没有半点作用，不过是加重了宋明臻脖子上的伤，让血水能更加迅猛地流出来。

宋明臻的眼睛里都是重影。

不过这也有好处，她想，至少不用看清那些朝她射过来的箭羽是如何锋利，如何闪烁寒光，这样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害怕。不害怕，应该就不会痛了吧。只是被万箭穿透，样子一定不好看，也不知道黄泉路上，“冤家哥哥”还能不能把她认出来。

这样想着，宋明臻多了一点伤心的情绪。

预想的箭羽没有射过来，反而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把宋明臻和那些致命的武器隔断。

是孤野。

就算神志不清，就算失去一切，在那样的境遇下，宋明臻还是清楚地认出了一直无言的孤野。也正是那一瞬间，宋明臻感受到了一丝活在世上的温度。

孤野不会说话，连表情都不会做，没有任何防御措施，也没有带着任何兵刃。他站在被挟持的宋明臻和被层层保护的宋华庭中间，像一座大山。

孤野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策略，只是慢慢靠近博也，靠近没了力气、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的宋明臻。

博也自然是慌张的，他大声命令孤野站在原地不要动，可孤野一点也没有听他的话。孤野缓慢而坚定地靠近博也，木讷的像根会走路的木头。

博也的注意力完全被高大凶恶如牛头马面一般的孤野牵扯住，想动手杀了宋明臻这个累赘又瞬间失了胆量，大声喝止孤野，却发现对方好像根本就是个聋子，无济于事。

碧落从博也身后射来的一箭，因为正中博也后心而暂时解除了宋明臻的危机，而后孤野半点不作停留，只一掌，便将博也的脑袋打碎。宋明臻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