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野闭上眼眸、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宋明臻觉得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了。什么厮杀声，什么叫喊声，什么马蹄声，什么风声雨声，什么铠甲声兵器声，都距离她太远太远了。

她和孤野，好像被抛到了另一片天地里。无声，无息，无温度，无感知。

宋明臻没有想到这一天，孤野离她而去的一天，孤野惨死的一天。她不敢相信，就像不相信世界不会再有明天。

她终于仰天长啸：“孤野——！”

有歹徒试图对着宋明臻的头颅砍下去——这是宋明臻早就不在意的，她巴不得完全逃离这个她琢磨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琢磨透的尘世——可碧落用尽几乎全部的力气，截住了这把夺命的刀，并送给对方致命一击。

碧落在好些护卫军的保护下，挤到宋明臻身边来，忍着悲痛去拉扯宋明臻，想强制她回鹊园避难。可宋明臻哪里动得了？她终于完全托起了孤野头颅，将其护在了胸口。

她不想离开孤野，也不能离开孤野。留孤野一个人在这里，在冰凉的、满是厮杀的地方，宋明臻舍不得。如果要走，她必须带着他。

哪怕只是他的尸体。

碧落见宋明臻根本没有反应，只好留下来保护她。其实抛下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孤野而离开，碧落也是做不到的，她只是想让宋明臻能安全，这也是孤野的愿望。不过，如果宋明臻执意留下，碧落也是不能强求的。

人们围着宋明臻拼杀着，马蹄也围着宋明臻溅起水花。宋明臻抱着孤野，感受着他身上越来越低的温度，心也越来越凉。

但她不肯放下，而是越抱越紧，让镶嵌在孤野身体里的倒刺也镶嵌在自己的身上，流出血水，让彼此的血相融。

可是血可以相融，灵魂却执着地越分越远，缥缈到不可感知，任性到支离破碎。

你死我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胜负已分。从鹊园冲出来的将士们靠着数量优势和多日培养出来的战斗力，即将把左木错和他的手下压制住。左木错已然重伤，只不过还在挥舞着兵刃反抗——他们定是要反抗到最后一刻的，所以鹊园的将士们不敢有半点分神，必定要分出个生死来。

这期间自然也有很多人偷出精力思考一个问题：如此激烈的恶战，还是发生在皇城之中、皇宫附近，涉及到的还是友邦的公主和亲卫兵，为什么这么久了，瑨国竟然没有兵马前来干预呢？他们在等什么？他们绝不可能没有察觉！

难道……难道左木错的行动，不只是受了黎国陛下授意，连瑨国的陛下也……

想到这个，人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队人马的到来，似乎正好印证了这些人的猜想。

在发生于鹊园门前的战斗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刻，叶明德的儿子叶继尧领兵出现。叶继尧没有执行他的职责，将奄奄一息的左木错和他的部将们逮捕或击杀，相反，他命令他的手下人把左木错抢到自己的手上。在打伤几个鹊园士兵而达到目的之后，他们一行人将刀锋指向了宋明臻！

碧落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悲痛，她用剑尖指着叶继尧，大声说：“叶继尧，你要做什么？！干预我国内政，威胁我国公主，你好大的胆子！”

叶继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身后的兵马发出了进攻的手势信号。

一切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捉摸。鹊园的人们自然不会认为叶继尧的军队是友军了。不是友军，那就只能用刀剑来说话了。

又是一场厮杀。

宋明臻呢？可怜的姑娘还跪坐在孤野的尸身旁，把所有的是非都隔离在外，好像喧嚣又危险的鹊园门口，根本没有她的存在。她已经没了声响，没了动作，也……没了灵魂。

司钺踏入京城大门的时候，心情自然是轻松愉悦的。倒不是因为被多少百姓夹道欢迎，也不是建立了什么丰功伟绩，能彪炳青史，受后人膜拜，更不是像很多人猜想的那样，已经成为除了楚王以外最有资格争夺龙位的皇子，他只是为能早一点见到宋明臻而高兴。

对谢迎天及其叛军的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原本以为明天早上才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眼下竟早了许多。司钺脑补着见到宋明臻时，小姑娘欣喜却又羞涩的场面。

最近几天一直看司谨言和孙桃卿卿我我，他很羡慕，也很嫉妒。他想，宋明臻在京城里憋了那么久，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总算可以开怀笑一场了。孙桃是个好姑娘，如果把她介绍给明臻，明臻一定会高兴的，毕竟她和周雨就很投缘。

心情越发轻松欢畅，嘴角也忍不住勾出一个笑来。

金戈慌慌张张迎面跑过来，对正在沉浸于甜蜜未来的司钺说：“大帅，鹊园出事了！”

金戈能比较及时的收到消息，还是多亏了李素生。

原本金戈送了信就按照司钺的安排回兵马提督府述职了，可刚美滋滋地安顿下来不久，就听守门的兄弟来报，说门外有个年轻的书生寻他。金戈一辈子习武，没读过什么书，更没有结交过什么有学问的人，一听说有书生来找，还以为对方请错了人，或者兵马提督府里多了一个跟他同名的人呢。等再三确定来者寻的就是他，又奇怪又新鲜，小跑着去门口见人。

金戈远远地看见了李素生，且确定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李素生急得满头汗，见到金戈之后先作了个揖，不等金戈发问，他开门见山地说：“鹊园突然被一群自称是黎国使者的人袭击，将军靳赢和公主侍卫孤野怕是都难以保命。在下走投无路，听闻将军您回了京城，故赶来求救！请金将军仗义出兵！”

说着，李素生已经撩衣下拜。

金戈更是不明所以：“你是谁？”

这个时候，李素生也顾不得什么了，实话实说：“玉镜公主的属下。”

“我没有在鹊园见过你，你不是玉镜公主在编的亲随。”

“您可以理解为，我是公主的暗卫。”

所谓“暗卫”者，或者保护主人安全，或者负责打探消息，说白了就是间谍。眼前这个李素生，明显是后者。

金戈的眼睛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