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靖安王府门口，司钺生气之余，还是有点嘲笑自己的。他进门之前曾暗自告诉自己，武平川那个武夫脾气狂傲暴躁，尤其还和宋明臻有仇，这次既然为了宋明臻而求他，千万要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决不能因为武平川的挑衅而情绪失控。现在看来，他当初对自己的告诫显然失败了。

他倒不后悔，毕竟他不想成为和叶明德一样的人，为了利益而没有良知和底线，出卖国土山河。

眼下，宋明臻该怎么办呢？还是取道燕北吗？如果从燕北直通北狄，然后转徙黎国，且不说耽误时间，路上也甚是不安全。司钺还需要暂时留在京城和叶明德周旋，找到叶明德叛国和谋反的罪名，将其绳之以法，所以暂时是不能陪同宋明臻同去的——就算他想去，恐怕叶明德也不会任由他消失在京城之外，因为他的长子还在司钺手上。既然没有办法亲自护送宋明臻返回黎国，那么只能求赫连绰出面了。只是……

只是，碍于“醉心”的毒和往日的过结，赫连绰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呢？司钺不能完全确定，所以他想，是不是应该把他掌握的关于叶明德的作为和阴谋一并告知赫连绰呢？

司钺手上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叶明德叛国，这些消息都是叶继尧在审讯时说的，而司钺又不可能让叶继尧作为证人，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若这个消息被太多的人知道——倒不是说司钺信不过赫连绰——打草惊蛇，鬼知道叶明德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瑨国可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司钺很不想让赫连绰掺和到叶继尧的案子里来，倒不是像以往那样担心赫连绰的身体，而是赫连绰和叶继尧同为四大家族的家主，身份地位几乎相同。眼下谢迎天一倒，武崇贵远在靖安，那么对叶明德的任何调查和行动，都有可能将世人的视线转投到赫连绰的身上来，人们会将他们相互比较、猜疑甚至诋毁。

更重要的是，之前赫连绰刚进京的时候，之所以不会得到司瑞的过多关注，都是因为赫连绰身中剧毒，年寿难永，对陛下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宋明臻将一个小药瓶通过司钺转交给赫连绰的事，并不是遮遮掩掩的秘密，武平川都知道宋明臻和司钺说过什么，那么人们知道宋明臻请司钺转交的药瓶盛放的乃是“醉心”的解药的事，不会太久就能人尽皆知，尤其在赫连绰即将身体转好之后，朝廷对赫连家的关注度，定然会与日俱增。

赫连家可曾经是支持过梁王司慕夺嫡的，众所周知，赫连绰和燕王的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司慕已死，燕王成为和楚王一样，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燕王和赫连家的任何交流，都有可能被有心的人——比如叶明德——利用，成为陷害赫连家和司钺的把柄。

司钺故意避嫌。他孤身一人也就罢了，若是给赫连家招来麻烦，岂不罪过？

进退两难间，司钺拧着眉走下靖安王府的台阶。

许是他想得太入迷，根本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那人显然没有料到司钺会出现在这里，惊呼之后，用清脆的嗓音问道：“燕王殿下，你……你来找武平川打架了？”

靖安王府院子里，武平川沉着脸继续练他的箭。大夫说了，他的伤比较严重，再加上现在天气湿热，很有可能因为休养不好而提不起弓箭。武平川才不信那个邪呢，他要和弓箭长在一起，就算有一天手臂丢了，他也要安一个强弓做手臂。

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而靖安王府的军士和下人们并没有跟随，武平川以为是司钺终于想通，去而复返，得意之余还有些鄙视司钺，认为这家伙看似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为了区区一个敌国的女人，竟然也丢下了所谓的原则。这样的人，和司慕、司如意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

武平川头也不回，继续拉弓射箭。他的手非常平稳，腾出一点点精力，问：“回来了？想通了？”

“想通什么？”出乎意料，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冲击武平川的耳膜。

武平川手一抖，飞出去的箭脱了靶。他有点慌神地回头望去，闯进视线的人竟然是周雨。

阳光明媚，周雨便被这明媚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今天穿着一身翠绿色的纱质束腰小裙，裙子上星星点点地缀着白色小花，头上绑着翠绿色的绸带，没有任何多余的金银首饰，给人一股清凉活泼的感觉。她的妆也淡淡的，红润的口脂让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无人可及的精气神儿来。

你来干什么？你是为司钺做说客的？你想帮宋明臻？你不是为了他们俩对吧？你……

脑袋里一时蹦出好些个问题，但这些问题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憋的武平川爆发出一串咳嗽，脸都红了，扯的身上的伤一抽一抽的疼，让他不禁扶着胸口弯着腰耸眉喘气。

武羿赶紧伸手去扶，这才发现武平川的手臂有点抖。

这么……激动吗？至于吗？武羿无奈地暗想。

被这激烈的咳嗽和凌乱的呼吸搞得莫名其妙的周雨向前紧走了几步，眼睛闪了闪，问：“你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这样了？”

“没有……咳咳……没事……咳……”武平川一边摆手一边说。

这个样子，任是谁也不觉得他“没事”。

“你来做什么？”武平川由着武羿将自己搀扶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接过了武羿递上来的茶水，却只是抱着茶碗，没有要喝的打算。他仰头望着周雨。

在京城打仗最激烈的那些天，周雨几乎天天来，尤其喜欢晚上来，说是来欣赏靖安王府的昙花。可自从京城安定下来，周雨反倒不来了，亏了武平川天天顶着一身纱布，亲自拿着水壶小心地给昙花浇水看护。这些天不见，武平川甚至觉得，院子里的昙花开得都没了意趣。

现在，昙花虽没有开放，却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