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是明白战场险恶的，她亲自体会过多次，无论是在燕北还是在京城，刀枪没入身体的声音都会让她汗毛倒竖，所以在武平川提及“英魂”二字的时候，她半晌无言。她只是个感情用事的小姑娘，她不懂得军国大事和邦交损益，她只知道，无论胜利还是失败，伤亡，总是必定不可忽略的字眼。

还是武平川主动打破了安静，他说：“无论黎国以何种借口打仗、什么时候打仗，我父兄都是有能力战胜的，这点信心，我武家还是有的。西北弹丸小国，只会阴招害人，上不得台面。只是，你不知道，除了无辜战死的将士，我武家还要顶住许多压力，换句话说，在宋明臻的事情上，一旦我家要管，面对的阴谋算计就难以想象了。”

“谁会……害你吗？”周雨偷眼看着武平川，问。

武平川说：“正如你刚刚说的那样，宋明臻的事，不只是她黎国自己的事，而是涉及到瑨国朝政的大事。众人都知道，叶明德参与进来了，派儿子围杀宋明臻，只是任务失败，被燕王秘密关押起来，叶明德发动了他几乎能发动的所有人脉弹劾燕王，并没有什么成效，刚刚听说，他已经亲自进宫面圣，怕是要对陛下威逼利诱一番了。陛下不一定偏袒叶明德，但一定要为楚王寻一条后路，所以燕王殿下——或者说你心心念念的公主姐姐——要吃亏了。既然他们要吃亏，那么谁敢帮他们，谁就必定要受到连累，要面对陛下和叶家两方的猜疑和打压。你知道的，我武家一直偏安西北，虽实力雄厚，却不涉朝政，不威胁朝廷安全，所以和朝廷相安无事，可前些日子，因为我和大哥保卫京师，朝廷赐下的奖赏必定不在小，世人对武家的注意也更加多。武家，怕是很难像以前那样悠然自处了。所以如果我出手帮助宋明臻，明摆着和叶家乃至陛下作对，那么明刀暗箭，怕是会像雪花一样落下来。黎国大军压境，若是在交战时，因为那些人的阴谋，粮草不能及时运达或者兵器供应不善，损失，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武家了……”

道理很浅显，周雨很明白。

于是周雨慢悠悠站起来，把自己坐的石凳连拖带拉地送回原位，悄咪咪往外走。

“做什么去？”武平川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

周雨转过头，眉眼低垂着，好像认错的孩童，说：“回家。你好好休息，练箭的事放一放，别累着。”

“回家？”武平川直接站起来，还把武羿试图搀扶他的手扒拉开，“这就要回家了？不……”

“嗯，”周雨点点头，“我这次来，原本是打算请你帮公主姐姐一把，送她回黎国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你说得对。既然你说的对，燕王殿下和公主姐姐说得也对，我就不能掺和了。我脑袋笨，分不清利弊，还是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你们商量吧。”

看周雨这次的难过不掺一点虚假，武平川竟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点酸，比身上的疼还难捱。他说：“就这么走了？你以后和他们怎么交代？”

“我本就算不上受人之托，谁也没有强迫我做什么，自然也不需要交代什么。不过，既然公主姐姐决定要回黎国，她身边已经没有天神哥哥了，我好歹和她朋友一场，欠过她许多情面，这次就随她一起绕道去吧。武二公子，你那么聪明，又那么厉害，坐镇京城，一定会挡住那些明刀暗箭的。咱们回见！”

说着，周雨就要甩着胳膊往外走。

“嘿——”武平川大声叫嚷。

周雨暂时停住脚步：“嗯？还有事吗？”

“你要跟她一起？”武平川有些心急地问。

周雨点头：“好朋友，当然要进退在一起啊。”

“你……你父兄是不会同意的。”

“我爹和我哥哥一生推崇仁义，定不会反对我，而且有燕王殿下，他们也不敢反对。”周雨有点骄傲地说。

武平川急忙多走了几步：“那么……”

“嗯？”

“我可以……”

“……”

“我可以……借道给你……你的公主姐姐。”武平川终于憋出了这句话，脸有点红，头上有点汗。

奈何周雨并没有买账，她说：“你不要勉强。你说的都对。你们武家已经迎上了黎国的军队，就不能连后方都不稳妥了。朝廷上的好人不多，尤其是那些坐在特别高的位置上的那些糟老头子们。行军打仗有多难，我知道。这件事我不能勉强你。”

“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武平川又上前走了几步。他咽了口吐沫，喉结动了动。

周雨：“……”

武羿：“……”

武平川说：“我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咳，武平川刚刚可没说这个。周雨的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咋地，你之前是在逗我？

武平川不知道该如何挽回面子，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眼珠游离了一会儿，总算丢在了周雨疑惑又有点恼怒的脸上：“我也是刚刚想起来的，电光火石，呵呵，电光火石。”

“说来听听！”周雨翻了个白眼。

武平川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脑袋飞快运转着，用尽量容易让周雨接受而不受其鄙视的语言，把在司钺进门之前就已经想好的对策慢慢讲给周雨听：“多亏了你给我灵感，呵，我觉得你说的挺对，宋华庭，我武家本就是要对付的，要是让他这么便宜地被别人弄死了，我武家心里也不痛快。这样吧，路我一定借，人我一定送，只是吧，咱们得悄悄地来，得从长计议。这个计划需要赫连家帮忙。以燕王和赫连家的关系，这事好办，呵呵，好办……”

周雨完全没有问题解决、任务完成的喜悦。

站在一旁的武羿暗想：“刚刚说什么‘陷入情爱中的男子，总会显得过于痴傻’，也不知道该用在谁的身上。哎，就是可怜了王爷心心念念的偌大的秦州！”